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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姻

靖妃道:“她年纪也接近出宫了,又深得陛下信任,嫁与你也算配得上你。”

我红着脸不敢抬头,靖妃往我这边一指唤道:“锦娴,你来。”

我错愕地看着锦娴又惊又喜地上了前对着靖妃一拜。

靖妃拉过她的手道:“你虽跟我不久,但事事周全,你们年纪也相当。我许你一门好亲事,也算给你一条好出路。杨广忠我看着甚好。”

锦娴含羞带喜,捂着脸不敢往杨广忠那看。

杨广忠愣在殿下,看看锦娴又看看我。我含泪与他对视,对他摇了摇头。

杨广忠急道:“娘娘,我是与...”

靖妃打断道:“是我做不得你的主,还是她的?或是我还是说不上话的那一个。”

杨广忠一时不知说什么,焦急地看看向我,我低头哽咽着。他又看向黄锦,黄锦只笑眯眯扶着腰看着地上。

靖妃抚着锦娴道:“嫁妆我已备好,将来不可苦了锦娴。”又对黄锦道:“劳烦黄公公带他下去吧。待择个吉日这事便成了。”

黄锦应了,拉着不置可否的杨广忠退了出去。

靖妃看向我道:“你也下去吧,锦娴伺候我小憩一会。”

我应了声是,满面悲戚退了出去。

出了殿门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卸了两块大石。今日的戏算是做完了。

次日清晨起早去了西苑,避开了锦娴,杨广忠还没上值。

直庐里除张居正竟都在。我成了最迟的那一个。我看向徐阶,示意是否此时洒扫,徐阶点了点头。

高拱冷笑一声道:“这个丫头也不知是谁调配来的,好像是会看眉眼高低一般,自作聪明。”

李春芳道:“不过一个打扫丫头罢了。”

高拱道:“她可不是一般丫头,何时有内宫调直庐的规矩了?也不知是谁按插进来的眼线。”

郭朴笑道:“罢了肃卿,按插个奴婢进来又有何用?”

这几人言语指向我,我只得站在原地惶恐,不敢抬头看。

严讷对我道:“你做你的差使,打扫完便出去吧。”

高拱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徐阶突然道:“严世藩应不日便被押解回京了。彼时怕是又要腥风血雨了。”

我闻言一惊,手头上却未停。严世藩又要回京?

袁炜道:“如今京中他已不能翻云覆雨,何况此人树敌许多,此番回京怕是再无生机。”

高拱道:“他在流放逃逸回江西,竟还敢在江西大兴土木。若别人上疏也罢,偏是林润。咎由自取!倒是徐首辅,以徐首辅与严氏关系,这次不知要何种行事?”

徐阶装作听不出其中意思,笑道:“严世藩回京该如何处置,那自是陛下的决定,如何判处也应是三法司的职责。”

高拱道:“如此说来,徐首辅竟是半点也使不上力?多年青词岂不都作了无用功?”

我见高拱这话极厉害,几乎是明示徐阶愚弄那一位。徐阶已为首辅在内阁还受这般嘲讽,想着徐阶应是要恼了。

却见徐阶笑了笑,和颜悦色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我入仕这许多年,只牢记这一句。”

袁炜起身道:“杨继盛的血还未干,严嵩严世藩的血债还未偿。严氏获罪于天,无所祷矣。”

我眼见这内阁中盼着严世藩死的应该也不少,他此次回京即便翻身要着手对付的也不至于先是我。兴许连我是谁他都忘了。但这人诡谲,行事非我能预测。上次靖妃幽禁一事,到现在安陆也没听说对严世藩有行动的意思。想起严世藩的眼神,我便不寒而栗,应该再告之安陆一声。

在西苑当值一日,夜间回了内宫就寻了来喜,传话安陆严世藩押解回京一事。我只道这严世藩疑似裕王党,对景王极其不利,只怕此次在他定罪之前会对景王有所动作,总之尽量夸大其词,仿佛严世藩不是戴罪回京,是战功归来一般。

几日后来喜传话,安陆那边意思,静观其变,若严氏有回春之相,还可收拢。

我合计收拢严世藩...反正也不会让我去,我也不再多言。

避了几日杨广忠,终究还是遇到了。他满面郁郁向我走来,我叹了口气,迎了上去。

杨广忠抓耳挠腮,半日才挤出一句:“你再找靖妃说说...”

我委屈哽咽道:“自从那日后,娘娘连面都不与我见。”

他急道:“怎么就变成锦娴了呢?可是你得罪了娘娘?”

我哭道:“我也不知哪里不对,自锦娴来了娘娘便再不用我近身。那日宣你来我也以为是让你与我...不过...”我作势擦了擦泪,道:“忠哥哥,你可愿等我?”

他重重点了点头。

我含泪笑道:“那我再好生伺候娘娘几年,等足岁就去寻你,给你做妾。”

杨广忠忙道:“委屈你了!”

我摇头道:“只要将来能和忠哥哥在一起,名分本也不算什么。只怕忠哥哥不肯等。或者到时不要我了...”

杨广忠打断我道:“绝不会!我愿意等。”

我破涕为笑与他絮叨了一番,又约定为不惹娘娘和其他人闲话,以后互相避忌一些。如此这般总算进了直庐。

想我一个娼籍,入宫不到两年,已是到处为妾了。

十一月的京城寒风瑟瑟,我在直庐茶间见到了久未露面张居正,他一身长衣立在那里,如何看都是个单薄书生。

我行礼唤了声“先生”。

他笑着捋了捋胡子,问道:“这几月我不在,你在西苑可学到什么?”

我低头道:“阁老们说的话我都不甚能听懂。”

他挑眉道:“你可想识字?”随后又摇了摇头道:“罢了,你差使多,主人也多。何况学了也未必会。”

我擦了擦我平日坐的杌凳,请他坐下,他又道:“我本不是让你来学这个的。你现在对内阁中人了解多少?”

我琢磨着内阁中人,道:“只看个大概,阁老们对我也不太喜欢。”

他看向窗外,低声问道:“那你看出谁与高拱一派了么?”

我道:“郭朴郭大人。”

他点了点头,又问道:“你知我与谁一派么?”

我低头恭谨回道:“先生与谁都很好,没看出与谁更好。”

他笑道:“你直说无妨。”

我想了想,这人剔透非常,也不与我吃客套恭维那一套,索性摊开了说罢了。于是道:“先生看似与谁都很好,但先生见我时却是在起居注馆。应不是巧合。我在西苑所为,只有严世藩和徐首辅知道。先生大概是和徐首辅更为密切的。”

他嘴角一弯,不再问了。

我道:“先生可知严世藩回京如何了?”

他眯着眼道:“锦衣玉食,宝珠加身。”

我一惊,不禁问道:“他不是被捕回京吗?”

他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带着嘲弄的语气对我道:“被捕又不是处决。”

我心底惶恐不安,又不知如何是好。张居正见我如此,笑道:“与你何干?”

我惴惴道:“我也只盼他记不起我这个人。”

他摆手轻蔑道:“无妨。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我想起安陆还想在他翻身之时收拢,便道:“被捕回京都能这般,先生笃定他无法翻身?”

张居正起身道:“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严世藩不是你需要担忧的事。你记着你在直庐,记着直庐中每一个人的喜恶。记住见到谁应说什么话。”

我道了是。他便提壶去了。看着他单薄却挺拔的背影,我想起了小杨大人。何时见小杨大人也能这般方便就好了。

既然已被许了婚,无事见一次也不打紧吧。这么想着,夜里大着胆子去会极门放了石头。

第二日收拾一番,又在宫里绕了一上午,晌午去了起居注馆。

小杨大人已经候在那里。我两照旧互礼一番。

他冲着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道:“姑娘找我何事?”

我低头道:“本也无事,就是许久未见大人...”

他愣了愣,笑道:“近日娘娘可好?新入宫那个掌事可有与你们为难?”

我道:“娘娘很好,锦娴自与杨广忠定了亲,心思便在出宫上了。不太盯着我与娘娘。”

他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像赶时间不停向宫门处看。

我道:“大人有事先行。”

他对我又笑了笑道:“没什么事。”

许是我敏感,我从笑中看出一丝疏离。可能是这年纪的少年被指了婚配难免羞涩不自然。倒让我像改了几次嫁似的毫不腼腆。

他只看着宫门,我却看着他。烦闷是什么,我只想在这看着他一世。我指着廊下问要不要坐会,他道了声不必,要回去读书了。

我目送他离去,感觉自己一点点正被刚才圆满的世间抽离。他去后我倍感孤独。

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恨目光不能追随他到路的尽头。

在小杨大人疏远的态度中,我把这几月所为仔细想了一遍。安陆来的消息不论是来喜还是小杨大人传递的,我都只接收,没有实做。加之不断出入西苑,只带去一个严世藩被捕回京这个天下皆知的消息。靖妃又不作为,景王以前以月夜掣肘我,现在许了我与小杨大人婚事也不过为掣肘我。小杨大人也许并非情愿。我自知是个奴婢,又相貌平平,小杨大人不喜我也情理之中。

那又怎样呢。我所求不过在他身旁,又不是要他的情谊。

这日我照例在直庐当差,内阁中人皆在。徐阶唤我道:“你把这些书籍拿上,与我出去一趟。”

徐阶身边向来有人提拎,这次喊我倒是奇怪。我应了是,抱着他身旁的书籍同他走了出去。张居正正巧进屋,却未看徐阶,只盯着我。

我看着他眼中带着竟似有千言万语。更觉事情古怪。他是从不曾在人前与我表现相识的。

出了直庐徐阶对我道:“看来叔大颇看重你。”

我想起张居正看我的眼神,不敢想他传递来的情绪,竟是担忧。

我道:“先生向来不与我们这些奴才为难。”

徐阶回头笑道:“你可知我要带你去何处?”

我道不知。

徐阶虽不是健步如飞,但走路却奇快,我都勉强跟得上。这和当时被我拽倒半日起不来身的那次判若两人。他边走边道:“到了地方,我说什么你只应是就可以。不得多言一句。你可明白?”

言毕他又回头看向我,笑眯眯的脸异常和蔼。我眼中这笑脸与严世藩的笑重叠交错,莫名相似。我应了是。

走了许久,徐阶对我说了声“到了。”

我见此处只是一间屋子,无匾额无门卫。猜不出是哪一部。

徐阶笑着唤道:“把书籍放在门口。你跟我进来。”

我扔了书籍随他进了门。屋内坐着几人正在争论不休。见了徐阶都忙行礼道“徐阁老”。徐阶一一回礼,笑道:“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同僚这几日辛苦了。”

我这才知道,徐阶带我来的地方原来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之处。因三司有实无名,没有指定的办公部,他们便聚于此处。

其中一人道:“我等为严狗今日已等了十几年,这几日才算是真正的痛快。”

言毕屋中一片附和。

徐阶笑了笑,和蔼道:“你们这几日列出的严世藩罪列,非但不致死,极有可能为其脱罪。”

众人不解,徐阶接着道:“各位痛斥严氏之言无一夸大,但罪列却主要为杨继盛和沈炼二人伸冤。此列若为头条,严世藩必将无罪。”

一人气愤道:“杨公弹劾严狗,遭诬陷下诏狱受尽折磨,沈炼力劾严狗被谪居诛杀塞外!二位忠臣若不得昭雪,岂不让百官寒心!此罪严世藩百死难辞,徐首辅却说他无罪?”

徐阶缓步走至案前,抬眼在屋里看了一圈,问道:“杨继盛、沈炼起因都因弹劾严嵩,可定二人罪的为何人?”

言毕屋内一片沉默。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不禁叹气。

我感叹徐阶心思缜密。若说杨继盛、沈炼是冤判,那这严世藩的罪列等于那一位的罪己诏。

徐阶笑眯眯对众人道:“严世藩所犯之罪本就罄竹难书,诬陷忠臣也不过其罪之一。他与严嵩义子罗文龙勾结倭寇,并私设武装,做得也不是无迹可寻。更甚之...”徐阶收了笑容,严肃却以极谦卑的姿态说道:“他逃逸江西私占土地大兴土木之地,乃王气之地!”

我倒吸了口凉气,叹徐阶面慈心狠,通倭都罢了,这强占王气之地算是扣死了严世藩的命门。

这时已有人提笔重新起草严世藩罪列。

徐阶忙道:“不急不急。还有一事。”他挥手唤我道:“玲珑你来。”

我心中一惊,不知这其中还有我什么事,莫不是严世藩恐吓我也可列为一罪?我低着头走上前去。

徐阶道:“这是德安王府的侍女,被严世藩按插在内宫与西苑,与宫外互通消息。此女心中自有大义,不愿受严狗指派,今日也来告发。”

我听得几欲昏厥,严嵩严世藩已然不得好死了,景王竟在此时被徐阶勾结了严氏。这让我如何应是。

屋内一人道:“德安王府?严狗竟想插足储位!”

另一人冷笑道:“严嵩怕是发了几辈子世袭首辅的梦,陛下向来忌储位之争。白日里是朝问道夕可死的青词忠相,夜里却是机关算尽待新君的权势走狗!”

徐阶拍了拍我肩膀,问道:“姑娘在安陆时,可曾见过严氏?”

我闭着眼,道了声“是”。

徐阶又道:“你可是在安陆王府中见的?”

我接着道“是”。

这时屋内一人突然问道:“你见的是严嵩还是严世藩?”

徐阶原本搭在我肩上的手骤然紧了一下。

我不假思索,抬头回道:“奴婢不知是何人,也不敢正视殿下的贵客,只知来人行动不便,殿下异常照顾。”

那人点头道:“是严世藩了。”

众人都道严氏涉党争,又占王地,心怀叵测。一时屋内人声沸腾。

讨论半响,其中一人道:“可此事涉及景王,不便列入罪列。还请徐首辅带这奴婢于陛下面前陈罪。”

徐阶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我只觉眼前一黑。也明白了张居正眼里的担忧。徐阶已将我作为杀严世藩拔景王的人证。我是这罪列最真实的证据。

徐阶未有停顿,受三法司众人所托,带我面圣。

回西苑的路上,我望着前面走的徐阶,也有一念之间想掉头逃离。但能跑到哪里去。

徐阶望着前路对我道:“见了陛下你只需要把你平日所联系之人悉数供出,其他直说不知即可。陛下了然你只是景王与严氏勾结传话之人,不会细问于你太多。莫多言妄想脱罪。”他立住看向我,一字一句道:“你此去必是死罪。我不会在陛下面前保你性命。”

这我本也猜到。我脑中思虑万千,也只低头对徐阶应了声是。我想问一句张居正可知此事,不过想来他知道也不会救我。但他应该不盼着让我送命。不然平日他无需对我说那么多。不知为何,此时竟然无条件地信任张居正。

徐阶打量我一会,接着道:“处死之时我会找人李代桃僵,到时你出宫与你那锦衣卫远走高飞过你们的日子罢。”

到了那一位寝殿,通传后片刻黄锦便迎了出来,唤了声“徐首辅”便引我两进殿。

徐阶慢下脚步,对他身后的我小声道:“不要妄想脱罪,不要妄想保谁。多说一句你连自己都保不了。”

入了殿,那一位和着道衣歪在榻上,眼不抬一下,慢悠悠问了句“何事?”

徐阶与我各自行了大礼,徐阶道:“陛下,严世藩一事虽罪未定,但此事牵扯出了其他,三法司不敢自判,特命老臣带人证来与陛下。”

那一位这才抬眼,扫了眼徐阶身后跪地的我,又合了眼问道:“这是谁?”

黄锦看向我满面狐疑,徐阶道:“这奴婢现是靖妃娘娘身边內侍。原是德安王府奴婢。”

那一位只闭眼不言语。

徐阶接着道:“此女入宫为严世藩于内宫往返西苑消息通传。”

那一位突地睁眼看向我。我不禁打了个冷战,头埋地更低。

徐阶向我道:“你报与陛下。”

我哆哆嗦嗦道:“奴婢本是安陆德安王府伺候景王殿下来往门客的茶间婢,后被殿下送进内宫侍奉靖妃娘娘,并...日常打听陛下喜好,为投陛下所好,也为严世藩往来传话...殿下与严世藩来往...甚密。曾在安陆密会...并以厚礼相赠。常有书信来往。”

“来往什么?”那一位问道。

“奴婢不知。”我回道。

那一位冷笑一声,作势起身,黄锦忙扶了过去。待那一位坐正,又向我问道:“你在西苑与内宫能通传什么?都与何人联系?”

我偷瞥了眼徐阶,他纹丝未动毫不慌张,竟是完全不怕我胡说的样子。的确我如何说他也没半分干系。深吸一口气回道:“回陛下,奴婢原本与顺儿互通消息,陛下何时去扶乩,扶乩问卜何事。顺儿告之于奴婢,奴婢告之景王殿下。”

“顺儿?”那一位向黄锦问道:“顺儿现在何处?”

黄锦忙回道:“顺儿在严世藩流放前一日死了。”

我再次叩首道:“陛下,顺儿与奴婢原本都被迫听命于严世藩。后我两不愿为其传递消息,顺儿便突然病死了。顺儿死前还在西苑外与奴婢见了一面,要奴婢小心。”

原本跪在我前面的徐阶,似往身后的我看了一眼。

那一位意味深长哦了声,又问道:“既然严世藩与载圳往来,那弹劾严嵩严世藩的邹应龙应是与他们对立,靖妃与邹应龙有染又是谁搞出来的?莫非还有第三股势力?”言毕扫了眼徐阶。

我回道:“是娘娘自己所为。娘娘为避殿下所行,让奴婢去会极门...就是左顺门蓄意接近邹大人,而后以私通之罪甘愿受辱幽禁。便可不再让奴婢与娘娘为殿下做事。奈何殿下并未迷途知返...”

那一位笑道:“竟是靖妃?儿子行事母亲无辜?载圳在安陆划地自封多年,严世藩都入了门了,安陆竟也无人上奏。”

我道:“回陛下,安陆知府杨开寤素与景王殿下不合,但劝阻无用,在安陆已被架空多年,安陆知府名存实亡。”

我低着头不知身前的徐阶作何想法。我若按徐阶所说,小杨大人必死无疑,月夜在裕王府怕是也要九死一生。靖妃待我也算不上坏,且我已经害了她儿子。即便身如蝼蚁,我也想保住我想要保住的人。

那一位看我良久,道:“你来自德安王府。”

我跪于殿下,应了是。

那一位淡淡道:“以奴告主,已无生路。”

我咬了咬牙,再次叩首道:“奴婢只认这天下之主。不以将来之人为主,不做将来之路打算。陛下要奴婢性命,奴婢百死不悔。只望陛下以紫禁城宫婢处决奴婢,而不是安陆王府家奴,严世藩走狗。”

那一位竟嗤地一声笑了出来,黄锦忙跟上陪笑。他看向徐阶道:“你如何找到这奴才的?”

徐阶道:“回陛下,是张居正引这宫女与我相见。”

那一位道:“张居正何处?”徐阶刚要作答,他又向我问道:“你与张居正如何搭上?”

我回道:“奴婢曾在西苑见到过张大人,素闻张大人公正,奴婢不愿顺儿枉死,便告知张大人与徐大人过往种种。”

我现下只恨徐阶为了撇清关系,一路与我一句词也不对,全靠临场往上编附。若有纰漏,也只是我这个奴婢欺君罢了。

那一位不再追问,坐在榻上许久,又歪了下去。

闭目许久道:“三法司还未定完严世藩的罪?”

徐阶道:“应快了。”

那一位缓缓道:“载圳一事到此为止,不必再查了。这奴婢带回靖妃身边吧。”

徐阶与我皆是愣住,黄锦看向我不断示意,我会意忙又行大礼,大声谢了恩。

那一位摆了摆手,徐阶便带着我退下了。

黄锦送至殿外便回去了。徐阶看着我笑道:“姑娘今日受惊了,但姑娘急智确对得起叔大的重视。”

我真是一刻也不想和这个狡诈老头待在一起。低头恭谨道:“先生抬爱。”

徐阶道:“你的确有叔大可栽培之处。今日是我多虑了,姑娘莫怪罪。”

我又谦卑道了声“不敢”。

徐阶带我往直庐方向走,此时夕阳眷恋暮云的挽留,我今日的经历与这云蒸霞蔚的景色难以融入。徐阶看着天边对我道:“姑娘今日见驾,有宁死也要保住之人,那姑娘应当明白,我也有宁死也要守卫的东西。”

他笑了笑,又道:“你在直庐许久,许是认为我为权势利益。想我欲望无穷,已为首辅还在为这些与其他人喋喋不休。可是...”

他停下不走,我也跟着停下。他伫立在暮色之中,静静道:“万钟则不辩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良久他回首看向我道:“人老了便爱感慨了。也不管你爱不爱听。”

我回道:“奴婢只是听不大懂。”

他笑道:“你跟着叔大以后便什么都懂了。”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这个干瘪的老头,寒风中摇曳又坚韧。

回了直庐徐阶让我在茶间候着,不多时张居正提壶进了来。

笑道:“你今日竟真能回来。”

我想起徐阶行事不免有气,对他道:“我也未曾想到还回得来。”

他坐在杌凳上道:“我猜到今日你或会回来,或回不来。都不打紧,我自能保你性命。但见你回来还是不免惊喜,你竟真能从陛下眼底逃生。”

我心中也疑惑,不免问他道:“今日陛下未细问我在内宫传递消息的人,我以为要将我收押审讯,且我今日叛主,可陛下却放我回来了。”

“你不明白?”他歪着头道“你想想我以前对你说的。”

为臣不忠不当死?可我算什么臣子,又算什么能人?那一位对我这般奴才向来说杀便杀。莫不是年岁大了身体弱了心软了。

张居正见我想不通,摇头笑道:“景王若不在了,杀他眼线岂不多余。”

我细想确实如此,今日这般下来,景王应该要被废为庶人。盘查景王遗留在西苑内宫间的人,一是繁琐,再一个是会有其他人在中间公报私仇,到时不是景王的人也安排成景王的人。一番下来搅和一团乱,也不过是抓了一群奴才。

我点了点头,道:“我今日见陛下比扶乩时虚弱不少,大概是不愿为我们这些奴才费神了。”

他嗤笑一声道:“不是不愿,是不屑。”又问道:“你今日都报了何人为同党?”

我蹙眉回忆了一番道:“只报了西苑的顺儿。”于是把面圣时所说与张居正说了一遍。

张居正听罢许久不做声,我去给茶壶填水,他却让我停下。

对上我不解的眼神,他道:“你别忙了,往后一段时间你都出不来了。你坐下我与你细说。”

我拉了个杌凳,又看了看他,他示意我坐下。

我在他对面坐下,他说道:“你今日对陛下所说其他都无碍,但你不该保杨开寤。他是你何人?”

我想了想,实话道:“我与他并无关系,但他儿子与我往来。”

他挑眉道:“杨驰?”

我点头。他不屑地哼了一声,道:“顺儿死无对证,但也确凿给严世藩做过事,靖妃自我诬陷也算勉强合理,可杨开寤与景王互通多年,一查便明。你这一句虚言被证伪,陛下便不会再信其他事一句。”

我一想确实如此,忙道:“陛下当时未追问。”

张居正道:“你只是传讯跑腿的人,陛下本不会细问与你。但杨开寤一事你过于异想天开。你只凭自己与杨驰那点微薄交情就想扭转杨家牵连之势。可这皇家与官场,岂会那般儿戏。”他严厉道:“此事我会帮你善后,但杨开寤必死无疑,只不过罪名不是党争,是渎职。我只能保你的小朋友杨驰一命。仅此一次。”

我闻言忙拜了下去,他皱眉拉起我道:“私下莫和我来这套。往后你为我做事若也如此,我绝不救你。”

我听了这绝情的话,心里却一暖。正色对张居正道:“我记住了,绝不再犯。”坐回凳上想起他刚说往后一段时间我出不来,便问何意。

张居正道:“此番靖妃必受牵连。轻则降位重则幽禁至死。以放你回靖妃身边来看,大概是要封宫了。”

“那我以后如何为先生效力?”我想起以前被幽禁的日子,也与死无异,不由地慌了神。

张居正对我道:“此次断不可再私自出来,也不要与任何人往来。切记!可别提醒陛下你还活着了。时机到了我会去找你。”

似乎觉得也无甚交代,张居正便起身去提壶,我心中最大的疑惑——徐阶为何要在此时连同景王一下拉下水还未知道答案。

我站起来唤道:“先生...先生可否解答我一个多余的问题...”

他瞥了我一眼,道:“说吧。”

我踌躇着,毕竟这内阁阁老间的事,我问他怕是要挨骂,可想此时不问,再问不知何年。壮着胆子对他道:“徐首辅为何这么对景王?”

他回头盯着我,似有些意外,又走到门口左右望了望,回身对我轻声道:“若今日之前欲立江肃妃为后,江肃妃恰巧对你印象还不错,你会怎么做。”

我琢磨着道:“若陛下不是对内宫置若罔闻,我当然愿意去地位更高更受宠的娘娘那。”

他道:“便是这番道理了。”

言毕回来提了壶,对我道:“我不便再和你说太久,今日之后你我不必相见。你只要挨得过这段,以后没人再绊住你手脚了。”

我向他作了重重一礼。想再叮嘱救小杨大人的话,又怕他嫌我啰嗦。他既已说会救小杨大人,应不会食言。

见他去了,我想我也该回长安宫了。别是传旨幽禁的內监都到了,我还未到。再来这西苑要何时?临行对这茶间望了望,竟无甚感慨。

因为张居正说,时机到了他会去找我。

回宫不到一刻,西苑来旨封宫长安宫。

靖妃带着疑惑,问黄锦景王现在如何。黄锦依旧谦卑回道景王安好,除此之外不多言一句。

长安宫奴婢连同锦娴都被带出了宫,只余我与靖妃二人。

靖妃站在殿门前,不发一言。站久累了,她扶着门缓缓坐在门槛上,对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在她身边,直到夜幕遮满宫院。

她不再问我,也不再笑。每日如行尸在殿前殿后发呆。

除了有人定时往长安宫投递食物,再无人与这宫里往来。我牢记张居正的叮嘱,不与守卫打听任何事。

像上次被幽禁一般,我计算着日子,一日一日在这偌大地被遗忘的宫殿中等待。

即便等了两年,也不曾感到绝望。

直到这日,宫中突然鸣钟久久不绝,已记不清多少响仍未停歇。靖妃突地从殿内踉跄奔了出来,这两年间她的身体愈渐衰败,走快点都已不能了。

我忙搀住她,她望向宫外听着这鸣钟声声,每响一次她便吸一大口气。

钟声不停她却已站不住,我硬撑着她勉强坐在台阶上。她突然大笑不止,笑中又带着泪,我困惑地给她顺着气,她看向我,费力地呼吸,半响又嚎啕大哭起来。

远远听宫外內监的声音,嘶哑又尖锐地穿过巷口,穿过宫墙。

“皇上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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