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平日里都和余烨住在一起。蜀帝对余烨敬重有加,答应了余烨的请求,赐给了他一座偏僻的阁楼,改名余伯楼。因为靠近宫墙,偶有喧闹。余烨却与其他琴师不同,众生百态,他乐在其中。
余烨领着余白进入房中,轻声笑着问道:“今日张夫子都讲了些什么?”余白在余烨面前彻底放松了下来,回应道:“夫子今天讲了近百年的历史,讲了楚帝,白帝和翼将军的盗国之战。”余烨听到这里,面色复杂地看着余白。
余白看到师傅的神色大感困惑,问道:“这里有什么问题吗?”余烨一愣,旋即笑着说:“没事。对了,为师带你见个人。”余白面露好奇:“师傅所看重之人,那必然是一位奇人了。他是谁?”余烨故作神秘,对余白说:“一会你就知道了。”
“余烨啊,来来来,让我看看你的宝贝徒弟长什么样,哈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从阁楼上传来。
余白寻声望去,只见那人也是身着白衣,腰悬一酒壶,生了一张中原人特有的白皙俊秀的脸庞,衣带略宽,坦着胸膛,眉梢肆意张扬,嘴角仿佛挂着一道亘古不变的笑意。
余白顿时感到惊奇,在规规矩矩的皇宫之内,竟也有这般妙人。如果说余烨是平淡如水,那么那人就是热烈似火。余烨不理会那人的放荡,向余白介绍道:“此人叫作李树白,被别人称作诗中谪仙人。”
余白震惊,望着那李树白,竟是有些说不出话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连声问道:“李树白?你就是诗仙李树白李先生?!”
李树白对余白的反应很满意,得意地靠在余烨的肩上,挑了挑眉:“怎么样,看来在你弟子眼里,我比你更厉害啊。”
看着余烨冷淡的目光,李树白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而对余白说:“看来你们蜀地也没有那么闭塞嘛,竟然也认识我李树白。”
余白激动地回答道:“先生说笑了。先生之作,上至庙堂,下至巷陌,传唱数十年至今。文人墨客,皆奉先生诗词为千古佳作,模仿者众多,却无一能得先生神韵。我最喜欢先生的‘我醉欲眠卿且去’,还有……”
李树白听的有些不耐,挥手打断了余白的话,说:“那些东西都是我一时兴起,挥笔而就,不值一提。”李树白收起笑意,沉声告诫道:“当今的那些耍笔墨的晚辈,一味盲从,毫无自己的见解。所作诗作尽是一些辞藻华丽而毫无意义的陈词滥调。也怪不得黄居士说那‘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看着被自己的言语惊地张大嘴巴的余白,李树白笑了笑,继续说道:“至于你所说的我的诗作,大多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就你们这些后辈还视若珍宝。一味推崇他人之作,又怎么能写出自己的绝句呢?天下之大,我李树白看重的人不多,上蜀张载德张夫子算一个,你师傅余烨算一个,江南王立算一个。”
余白只觉茅塞顿开,好似一扇大门在眼前打开。李树白摆了摆手:“不和你这小家伙扯这些有的没的了。不过我写的其他东西无足轻重,但是,你师傅那首好像很出名的曲子,叫什么蜀道赋。”李树白伸出食指,转头向余烨嘿嘿笑道:“是我写的。”
对自己那些被奉为千古佳作的诗句不感兴趣,却为自己为友人写的歌赋洋洋得意。余白被这位诗仙惊得半晌无言。突然想起师傅刚刚被自己忽视了半天,余白连忙问道:“师傅,您和李先生是何时相识,为何我从未得知?”
余烨面露追忆之色,说道:“我与他是几十年的故人了,在那白帝城还叫上都的时候。”余烨继而笑道:“也不和你说那么多陈年往事了,你先去后院练琴吧,我和李树白还有事相商。”余白闻言也只能压下心中的好奇,应声快步走向后院。
看着余白远去之后,李树白先一步走上阁楼,余烨也慢步跟上。余烨上楼后,只见李树白一改刚刚的洒脱,凭栏俯视,沉默不语。
余烨走到李树白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余白在操弄古琴。琴音略显生涩,却也颇为动听。李树白率先问道:“是那个孩子吗?”余烨沉默,当作默认。李树白一声叹息:“你们这样对他会不会太残忍了。”余烨闻言身子一僵,那抚过千万次琴而从未失控的手指,在此时却颤抖不已。
久久无话,余烨对李树白说道:“我待他,如若己出。”李树白闻言又是一阵叹息:“你说你又是何苦,往事已去……”余烨冷声打断:“你自己不也从未释怀,如果你彻底放下,以你的性子,又怎会在白皇宫羞辱二帝?当着他们文武百官仰天大笑出门去?”余烨深吸一口气:“你我都一样,只是,你比我洒脱。”
李树白闻言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所以啊,你注定为过去所累。”李树白话锋一转:“你都已经决定好了?”余烨平淡地将视线从余白的身上移开,看向北方的天空,目光深远悠长,低声回应:“嗯。”。那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李树白笑了笑说:“你呀,还是和以前一样,倔的很。”说罢,李树白转身离去,案桌上余烨为他备的酒,他一口未尝。余烨猛然回头,喊了一句“李树白!”
李树白身形一滞,回身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我答应你了,不过我只会顺势为之,不会强求。”李树白这次头也不回地离去,嘴中喃喃自语:“天意啊,难违。”
余烨站在刚刚李树白的位置,凭栏远眺,襄南一片繁华盛景,他却只看见一片萧萧。余烨口中不由吟咏:“凭栏处,潇潇雨。欲说还休,欲说还休。”旋即释然一笑,继续咏唱:“却道天凉好个秋。”
拨弄琴弦的余白有点心不在焉,脑海中回响着李树白放荡的声音,不由自主,浮想联翩。突然看见李树白走向自己,余白连忙起身行礼,问道:“先生和师傅的事谈完了吗?”
“谈完了,”李树白嘴角挂起微笑,然后正色说道,“小子,我今天送你丹心不易四字,望你赤子之心不变,莫要虽俗世潮流。”余白受宠若惊,再次行礼道谢。李树白大大方方地受了余白一礼,说道:“邻行前,我且再送你一物。”
余白抬头,只见李树白伸出他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向余白的额头。余白仿佛听到春雷乍响,脑子一片糊涂,金戈铁马声中,只看见铁马冰河,皆迎面而来。
余白缓缓倒在地上,平静的呼吸声中,听不出其体内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余烨出现在余白身侧,将他轻轻抱起。李树白笑着说道:“余烨,你这小徒弟的手不适合操琴,也不适合弄墨,更适合握剑,哈哈哈哈。”
说罢,李树白纵身而起,却看见那高高的宫墙分明困不住他分毫。他哈哈大笑,一手将腰间酒壶取下大饮一口,一手掐起剑诀,向云间飞去。此时的他,哪里像世人所认为的那样只会饮酒作赋,任何侠客看到如此神通都得唤一句漂亮!
襄南宫御书房前,刘洵屏退侍从,只有张载德立于其后。两人望着那道冲天而起的身影,久久未语。张载德赞叹:“李先生作诗,当真作出了一位圣人!”刘洵突然想起一句诗,当即高声吟咏:“直挂云帆济沧海!”
“只是,”刘洵目露挣扎,“与他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张载德低声道:“上蜀需要一个契机,一个改天换地的契机。”刘洵像是下定了决心:“也罢,朕就豪赌一把,看看这天意到底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