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颜止住了笑意,觉得情况有些不对,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余白又是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竟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侯颜大惊失色,就要上前查看。余白喝道:“你别过来!”侯颜被吓了一跳,止住脚步看着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余白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已经被自己视为亲人的老人,颤声问道:“你叫是侯颜?还云雀赤龙?”侯颜脸色大变,下意识地说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你……”
最后一丝幻想就此破灭,余白止不住地发出惨笑,有些癫狂地摇着头,喃喃自语道:“你是赤龙,哈哈,你是赤龙……”
如此场面属实怪异,侯颜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余白的眼神逐渐冰冷,看着他,冷漠地说道:“侯颜,不,应该叫你赤龙。从此你我二人,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侯颜不安,上前一步说:“我……”
余白打断了他,说道:“你别靠近我,以后,也别来找我了。”说完,转身就走。余白的步伐踉跄,像是一个垂老已已的将死之人。侯颜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站在小屋中,感觉自己好像又一次弄丢了一样对自己重要的东西。
余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自己的院子。回到院子后,他就躺在自己的床上,盯着屋顶发呆。侯颜就是赤龙的事实,实在让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
真是命运弄人。那个救了自己性命,陪伴了自己半年,被自己视为亲人的老人,竟是害死了自己的师傅,让自己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的赤龙。
余白眼中满是茫然之色,不知道以后该如何看待侯颜,不知道自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师傅。这是师傅去世那天之后,他第一次如此无助,如此迷茫。想着想着,一股倦意涌上心头,他竟是沉沉地睡过去了。
小屋内的侯颜,已经喝了近十壶酒了。他一直在想着,今天那小家伙发什么疯,怎么突然变成那副模样。
渐渐地,他也有了自己的猜测。他眼神复杂,连饮酒的心情都没有了,一次又一次地站起又坐下,犹豫着要不要……
罕见的,在这个夜晚,苇名城风雨大作,电闪雷鸣,就像是在预示着些什么。侯颜眼神坚定,没有带他一直随手携带的酒壶,冒着倾盆大雨推门而出。
雷声越来越大了,苇名城的街道上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一道刺眼的银光划过夜空,将余白的院子染成白昼,而后雷声像是奔流的江河向沉睡中的余白涌来。余白猛地惊醒,从床上坐起,喘息不已。
他眼神一动,回头看向一旁的桌子。老人阴沉的脸,被偶尔透过窗户的电光照亮,分外渗人。
余白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的院子处于国公府的边缘,以侯颜的实力,想要进来简直就是轻而易举,不值得惊讶。两人就那样透过黑暗,互相对视着,沉默不语。
侯颜率先打破了沉默,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半年前,上蜀襄南城,我接到了任务,毒杀了一位叫做‘余烨’的琴师。我下毒后,玄武大人带着一位小孩来了那栋楼,只是我没有看清他的样子。后来,他们被我们追杀。报告中说,那个小孩是他的弟子,已经死了。”
余白平淡地看着他,说道:“所以呢?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你来这里是要斩草除根的吧?动手吧,我没有反抗的能力,你可以拿着我的人头回去找你的主子邀功。”
侯颜眼神复杂,错开自己的目光,说道:“我要是想对你出手,你就不会这样醒过来了。”余白嘲弄地看着他,说道:“你不想杀我?真是有趣,云雀中的人竟然会对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抱有仁慈之心?你们不是杀伐果断吗?你们不是惟命是从吗?今天这是怎么了?”
侯颜站起身,呼吸急促地看着他。余白丝毫不惧,紧紧地咬着牙,倔强地和他对视。侯颜一声长叹,说道:“一朝入云雀,万般不由身。你师傅是我的任务,我不得不出手杀他。”余白讽刺道:“我不也应该是你的任务,你又为何不愿对我出手?”
侯颜一愣,说道:“你不是我们的任务……”
余白也是没想到侯颜会这么说。在他的认知中,云国那次刺杀,就是要把整个襄南宫都赶尽杀绝。连宫女太监都上了云雀的必杀任务清单,身为余烨弟子、刘毕的玩伴的他,怎么会不被刺杀?
暂时不去考虑这些,余白说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你害死了我的师傅。如果今天你不杀我,那我今后有机会一定会杀了你。”
侯颜眼神一凝,手几次抬起又放下,犹豫不决。余白见状,干脆闭上了眼睛,等着他对自己出手。
侯颜又是一声长叹,收起自己的手,重新坐下,低头沉默不语。听到动静的余白睁开眼睛,复杂地看着他,轻声说道:“既然你不想杀我,那你就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半晌不见侯颜有所动作,余白疑惑地看着他,就想要说些什么。侯颜却是抢先说道:“我出身贫寒,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性格孤僻,一心修炼毒功,因此从小便没有人愿意靠近我。”
侯颜眼神迷茫,目露追忆,向余白缓缓讲述着自己的故事。
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我遇到了小祖宗,也就是被江湖人士称为鬼见愁的赤眉龙蛇。从此我就把它带在身边,一起修炼,一起成长。
后来,通过对小祖宗毒液的炼制改进,我配置出了让我成名的“赤龙痕”,闻名天下。也就是那个时候,云雀找到了我。那个时候,白帝城甚至还叫上都,白烬尘与杨承翼也只是十几岁。
反正我也无所谓在那里生存,无所谓为谁办事,所以我就答应了他们的邀请,加入了他们。之后的一段时间内,我帮他们杀了很多人,甚至包括一些妨碍他们覆灭楚国的泰山绝顶高手。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价值,加上性格怪异,所以在云雀里面,我谁都看不上,得罪了很多人。直到白烬尘盗国成功,我失去了价值后,才知道原来的自己是有多傻。
我在云雀中处处受气,却不能动手。没有朋友,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我只能找小祖宗聊天。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开始迷恋上的饮酒,一喝醉就找小祖宗说话。
现在想来也是好笑,小祖宗是一条蛇,怎么会懂我在说些什么?怎么会懂我的苦闷?可是我身边也只有它会认真听我把话说完,只有它是真心对我,不会对我冷嘲热讽,不会让我受尽屈辱。
直到半年前,我们接到了刺杀上蜀皇宫的命令。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让我恢复往日地位的机会。于是,我主动接下了刺杀那个最大的变数,也就是你师傅的任务。
说道这里,侯颜眼神复杂地看了余白一眼。余白咬着牙,忍着不去打断他,听他继续把话说完。
我成功了。我伪装成下人,在他的茶里下毒。在云雀的十几年内,我的毒功又有了极大的进展,连像你师傅那样的高手都没有察觉。再后来的事情你就知道了,你师傅因为中了我的毒,被青龙大人他们联手重伤,最后死亡,我的任务也就成功了。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小祖宗为了救我,被玄武大人打成重伤。又在他们的胁迫下,我不得不让小祖宗去追踪你们,错过救治时间,最后也是离我而去。
侯颜面露苦涩,话语间满是自责,停顿了一下之后,继续说道。
我以为因此我的地位会因此有所提高,没想到,等着我的竟是这般被发配江南的下场。小祖宗死了,我的毒功被削减了大半,再也不值得他们在意。还好这次我立下了大功,他们才没有杀了我,只是让我来江南监视江逢南,给了我一个在这里混吃等死的任务。
哈哈,真是好笑,我侯颜光荣了几十年,最后竟然就落得这般下场。哪有什么监视江逢南的任务?云国尚在一日,他江逢南敢有什么动作不成?他们这样做,就是要把我锁死在这,让我再无翻身的机会。
我也想过要脱离云雀。只是,云雀的可怕远远超过外人的想象。只要你加入的云雀,你的下场就只有服从命令至死,或者违抗命令被处死。
我只能服从,在江南醉生梦死地活着,在江南醉生梦死地死去。直到那天,我遇见了你。
侯颜看着余白,余白也那样看着他。两人相视久久无言,眼中尽是难以言状的神情。
侯颜继续说道:“不管你相信与否,我都把你当成了朋友,当成了亲人。在你身上,我看到了小祖宗的影子。刚开始,可能我只是把你当成小祖宗走后的替代品,并没有太上心。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我对你的感情就越来越浓烈。”
余白紧紧地握着右手腕,感受着师傅留给他的琴弦的温度,闭着眼睛浑身颤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