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极具诱惑力的声音还在走廊回荡,清脆的笑声让我稍稍回神,猛然发现我竟已经在他的面前,与刚刚私语的两人不同,面前这个人的脸是清晰可见的,皮肤白皙,很白,白的像天上的云,面容清秀中带点冷意,可能是一尘不染的白衬衣映衬出来的。他虽在笑我却不是嘲笑,这才想起他问我要不要下去?真是老了,大脑都像个半旧的机器转动不起来。我问他是谁?
“我叫末白,想跟我下去救你的宋志文就乖乖的伸出手来”末白说的很平缓,示意让我照做,不管能不能相信他,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了,见我伸出左手,末白只一抬手,一只玲珑剔透的手镯套上我的手腕,然后说道:“从此刻起三日不要进食,只能喝雨水饱腹,三日后亥时我再来找你,你只管照做,做得到才能随我下去冥府”。末白说完走廊原本昏暗的灯亮堂起来,他就消失不见了……我抬手拍了拍慢半拍的心跳,不过才半个钟头,所见所闻差点没把我这个老太太吓死,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事情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回到馆内,小雪和小城马上站起来一左一右的扶着我,我拍了拍他们的脑袋,让他们先回家休息,我想单独陪陪爸爸,他俩也有些犹豫,应该是不放心我,我笑着点了点头,这才让他们放心回家。
隔着透明的棺盖抚摸着他的脸,虽然我们都是五十岁的人了,可他宋志文还是一样的帅气,岁月对他甚是温柔,只轻轻刻下了几条细纹。“志文,等我,我俩还没过够呢”。
把小雪小城赶回乡下老家陪陪悲痛欲绝而病倒的爷爷奶奶,以老人身体不好暂时不能举办葬礼为由将志文暂存在殡仪馆几日,我把自己关在卧房整整三日,每天就清晨去接落下的雨水,饿了就喝一碗,还是饿。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能救志文,一命换一命也行。
十二点一到,末白果然如约而至。饿了三天手脚无力,有些困难从沙发上站起,末白也不着急,执手一挥我和他就身处团团迷雾之中。
“三天不进五谷是为了去除你身上的烟火气味,雨水又是天地共通之物,要是下了冥府让那些饿了几百年的饿鬼闻到生魂的味道,还不扑上来把你吃个干净”
末白在前跟我解释,我紧跟着他身后听得似懂非懂。也是奇怪,走着走着饥饿无力感消失不见,步伐倒是轻松不少。穿过重重迷雾,一条一望无际的河流映入眼帘,河流像在流动又像静止不动,可能只是河水中火红艳丽的彼岸花在不停摇曳。末白站在岸边,长吁短叹了一番:“还是一片死寂的模样”。然后抬脚下河,脚下立马变化出一只竹筏,我也不敢耽误,紧跟他上去了。竹筏所到之处彼岸花就消失不见,原本密密麻麻的花丛被开辟出一条小道出来。似乎是看穿我一脸疑惑,末白饶有兴致的跟我说了起来:“这是忘川,你们人间不是有很多小说写过吗,还有电视剧也拍过,忘川河边有数不尽的彼岸花,你知道忘川和彼岸花出处哪里吗?”末白回头问我,见我摇头,他笑了笑继续说道:“很久以前,一个写书的书生问我地下是什么样,我说地下叫冥府,有条忘川通往冥府,忘川河里有数不尽的彼岸花,那是人死后数不尽的执念化作的”。待他说完,竹筏消失,我们已经站在岸边,忘川没有尽头,却有能抵达的彼岸。
末白指着幽深黑暗的前方对我说那里就是冥府,他却不能陪我一起过去了,将我如何去,去了要做什么,千万不要做什么一一交代清楚就消失不见了。我勉强将他的话消化一遍,往前走有一扇十几米高的石门,我手上的手镯是引路明灯,让我直通没有障碍,对于手镯我在遇见末白的时候问过他,他只说是被人遗忘的物件而已。
我原以为到了冥府就要遇到很多面目可憎的鬼魂,虽然我一把年纪也不该害怕这些了,但是一路上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没有。穿过一片黑色的草丛就有两个人拦住了我的去路,大声呵斥我一介生魂也敢擅闯冥府,虽然他们的脸看不清,但是他们的声音我听出来了,就是害死宋志文的两个鬼差!我想跟他们理论,但是末白的叮嘱在前,让我不要跟他们纠缠,我把手腕上的手镯亮给他们看,他们果然慌了,先前的凶狠消失不见,大概是认出我来了,穿黑袍的男子声音都有些颤抖:“是你……有人帮你下来的……你来告发我们的……允,我……我们……”话未说完,穿黑袍的女子扶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是我们失职在先,既然有人帮她下来了,先带她去见玄大人,我们……再一起去第十九层。”
如末白所说,手镯是指路明灯,鬼差见到都会乖乖带路,但是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害怕,我也是摸不着头脑。
辗转几条阴暗狭窄的小路,才见一座古建筑的木楼,地板是黑色的大理石铺成,被悬在空中的比珍珠大十几倍的白色圆形的物体照亮着,低头一看像是我也漂浮在空中,每一步踩的都有些虚无。大堂正中梨花木的长椅上,一男子慵懒的躺着,也是如同一团黑雾蒙着脸看不清长什么样,身穿黑色丝绸睡衣,裸露着和末白一样白皙的四肢。虽然看不清模样,但是仔细看又和末白有些像,他应该就是阎王大人玄青……来不及细想,旁边立着的着黑色长裙的女子躬身说道:“是我管教不严,让手下犯下如此纰漏,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上面还带人下来分明是故意让我们违背天条律令,让您……”不等她说完,玄青摆摆手,看向台阶下的我,笑了,呵呵的笑声比冬天的大雪还要冷,让人身上的汗毛都根根竖起:“末白以为带她下来,再偷偷躲回去我就不知道是他出的坏主意了,他也不想想天地间只跟我作对的人只有一个!阿姨,您丈夫叫宋志文是吗?人都已经死了,你来找我不是故意让我难做吗?”
“我都听到了,他寿命不到,却被你的阴差宁可抓错,也要吸魂夺魄带走交差,这是枉死,我就是来找你们算账的,找你们赔我丈夫一条命的!”我也不怯,挺直了胸膛怒道。
他坐起伸了个懒腰,大手一挥,我面前出现了几百条黑色如同烟雾的魂魄,戏谑的说道:“这里都是今年枉死的冤魂,你找,找对了我就把你丈夫还给你。”烟雾一样的魂魄根本没有身体,都在呜呜的叫着,我哪里能分的清哪个是宋志文?分明就是在耍我!我卷起袖子,一副要冲上去打死他的样子,你不让宋志文活,我就跟你拼命,反正我已经半截身埋黄土的人了,害怕什么!身边两个阴差急忙想拦住我,却被他摆摆手制止了,几百条魂魄也消失不见:“开个玩笑嘛,阿姨~”没想到他竟然认怂了,一个闪身站在了我面前,还吹来了一阵阴森森的风。刚刚都还在的阴差都不见了,我面对的四面墙上正是数不尽的白色蜡烛,墙是看不见尽头。有的正在燃烧,有的已经燃烧殆尽,颇有油尽灯枯的意味。人的一生不就像一根蜡烛一样,点燃了燃烧着烧完了熄灭了……曾经以为只是别人杜撰的场景,如今竟亲眼目睹,不禁有些不寒而栗,我吓得后退了几步。
“这就怕了?要不您还是放弃吧?人生不过区区几十年,你们都活了五十年了,也活够了吧,五十年后生老病死,死的还惨些,还真以为你们能长命百岁啊?”我懒得理他,他又不是人,怎么能懂人活一辈子的意义,跟他争论不就是对牛弹琴?他见我不理他,只隔空取物,一支已经熄灭的蜡烛悬在他的掌心。我心里咯噔一下,三月十九戌时生八月十五戌时死,代表宋志文的蜡烛还没烧完。
“哟,我还以为他能活多久呢,只有区区二十年了,还救活做甚?”玄青不以为然的语气彻底激怒了我,我愤怒的揪起他微敞的衣领朝他吼道“你懂什么?你不是人,怎么懂多活二十年的意义?多活二十年就能看到小城小雪成家立业,就能抱抱小城小雪的孩子,还能去年轻时只顾着努力赚钱养家而没有去看的风景,志文劳碌了半辈子刚刚退休,就被你们草菅人命!你们不老不死,怎么懂?什么区区二十年,你马上把志文还给我!”刚刚还被我攥紧衣领的玄青已经飘飘然站在了另一个角落,他丝绸般顺滑的衣服没留下半点皱褶。语气还是那样不屑:“人类就如同蝼蚁,岂是我该费心参透的东西”玄青大手一挥,我们又站在了之前同末白来过的忘川岸边。玄青手指着漆黑的河水问我看见了什么?我伸着脑袋去看,竟然看到了二十岁的自己,正当我诧异不已的时候,后背突然有一只手将我推了下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本来平静的河水突然湍急起来,原本面朝河水的我被颠倒过来,隔着流动的水面,我看见了玄青正离开的背影,正想张口骂他,河水将我卷进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