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后,我没休假就直接上班了,只有努力赚钱才是硬道理,没有钱一切都是枉谈。
在父亲的协调争取下,我被民政局安置到一家大型酒店,这在我退伍以后就已经落实。
退伍兵回来一般是当保安,我因上了两年学,喝了一点墨水,居然被分配到总经理办公室,做文秘工作,好像这个位置是专门给留我的。
办公室主任不到一年即将退休。我去报到的那一天,浅浅地坐在他办公室的藤椅上,聆听教诲。
“把你分到办公室,就是看中你有文化。这几年酒店人员结构老化,青黄不接,办公室缺一个会写材料的文秘,郑总特意交代,要重点培养,今天是你头一天上班,以后好好干,将来会有出息的。”
“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请主任多批评多指教。”
主任笑了笑,带我去办公室上班。
我对桌的马姐,可以形象地称之为马大哈。她三十多岁,每天好像睡不醒,靠在椅子上就能打盹。她把我安排到对桌,交给一串档案柜的钥匙,告诉我文件是如何分类的。
“你来,我就轻松多了,单位没有人会写材料,都是领导自己写,你年轻,有文化,发展比我快,好好干吧。”后来我串到哪个部门,谁见我都是这套话,开始觉得是鼓励,后来就有些反感。
然后,我们闲聊几句。马姐就开始打哈欠。
在我面前,她又不好意思睡觉。她拍拍额头说:“我去趟小卖部。”
她出去了,我才打量这间办公室,有两张压着玻璃板的写字台。我这张桌子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她那边桌子右手靠墙有个铁丝笼子,里面放着文件和花名册。椅子身后是两组绿色的铁皮文件柜,旁边还有个大衣橱。
房间里有独立卫生间,我一看就是个女厕所,摆满了化妆品,里面横贯一根铁丝,挂着她的小衣。这可不能进,我还是去外面的公共场所吧。
办公室是一排平房,分布着总经理,书记,副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等。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天早上,我7点半就到了单位。直到八点一刻才陆陆续续有人来上班。
到了中午11点半,人就走得差不多了。办公室主任不好意思走,他劝我:“小李你也回家吧,单位没什么事,可以早点走”。
做和尚还能撞一天钟,我天天坐着也不是个事。马姐给我一大摞合同书,说现在酒店都改制了,每个人都要跟单位签订聘用合同。
她让我按照花名册,把员工的基本信息都填到合同里,为以后的改制工作做准备。
我仅用一天的时间就写完了。马姐看了看说,字写得挺漂亮。然后让我放在柜子里,这一放就是十年。
我接到第二个任务是写上半年的工作总结。我虽擅长写情书,但是没写过公文,不过这难不倒我。
我从档案柜里找出历年的工作总结,又结合今年的实际情况,按照公文固有的结构套出来一份。这很像我给胖子写的毕业论文。
我们有打字室,我大致用手写了一个提纲,然后就自己敲了出来,打字员看到我会打字,如获至宝。
我把它呈交到主任手里,他翻了翻就同意了,让我再仔细校对一下,千万别有错别字。我看他没心思管文字上的事,于是又找了一个副总,请他帮我审核。副总很忙,说放下吧,有时间再看。
等小服务员给我送回来的时候,我看副总仅用铅笔改了两处。第一次写稿子就这样过了关。我完全是照猫画虎,依葫芦画瓢。
上班有些无聊,我又不好给丁娜写信,于是带了几本小说抱着看。
偶尔坐时间长了,马姐也催我出去转转。我怀疑她要上厕所,于是我就去了小卖部。
小卖部外面有个大走廊,有几个员工在打扑克牌。大家知道我是新来的,没有避讳,继续叫嚣着出牌。
我后来听说,开始上班打牌还偷偷摸摸,怕被领导抓住。有一回大家没注意,郑总就站在她们身后,还帮着牌友指点,说你出的不对,让她先走。
单位如此松弛,这跟管理有很大关系,郑总也年届退休,基本都交给书记了,我来上班,还没见过郑总。而且单位经营状况持续恶化,已经开不出支了。
我上班正赶上财务检查,书记在我和马姐的办公室谈及此事,一遍一遍地说,要啥给啥。我不清楚他们到底要什么。
我看着书记沧桑的脸,整个人窝在藤椅里,一只手叼着烟,翘着二郎腿,不停地抖。因为资金缺口,书记决定从基建账户挪用资金用于人员开支。
这次财务审查,上级对挪用行为给予了严肃批评。书记说,要处分就处分我一个人吧。但是钱还照样挪用,过日子没钱哪行啊。
除了办公室,酒店的工作其实挺繁忙,六百多张床位,四个餐厅同时运营。每天车水马龙,居然还赔钱。
到了夜里,酒店灯火辉煌,我刚来上班,比较安分,轻易不去走动。
那天晚上我闲来无事,去了总服务台。有两个小姑娘在值班,我都不认识。她们也没搭理我。
总台后面的办公桌上有个小黑板,上面写着某某三间房,某某某两间房。
值班室有个同事在喝露露,桌子上摆了一堆空易拉罐。这时进来一个人。
“李国栋,你咋有工夫跑这儿来了。”
“大刚,你也是少喝点,再特么喝,一箱都没了,你也不怕得糖尿病。”
那个叫大刚的人嘿嘿地笑。
“咋这么有闲工夫?”他又问我。
“没事过来看看你。”我终于插进去话。
“上班咋样?”
“还行。”
“走,哥们带你见见我们经理。”
这个同事大号叫庄小雨,是我的发小,我和女同桌王丽分开后,就和他坐在一位。庄小雨高中毕业后去当消防兵,我去守森林,因此他比我早上两年班。而且他知道我来酒店工作,没顾得上去看我。
经理姓任,我们握手寒暄。任经理说:“分到办公室了,将来肯定有出息,不像庄小雨整天就知道泡妞。”
“经理,我这是找对象好不好,泡什么妞呀。”
“你今天换一个,明天换一个,怎么不叫泡妞,你带着李国栋出去转转,认认人,他新来乍到,肯定不熟悉。”
“经理,交给我吧。”庄小雨快人快语。
我随着庄小雨出来,他把我介绍给总台的小姑娘。她们都是暑期实习的女学生。
我问他:“黑板上写的几间房是什么意思?”
“什么几间房?”他愣愣地看着我。
“就是总台后面的小黑板,上面写着某某几间房。”
“哦,那是咱们员工订的,你有客人来,找我,也给你写黑板上,一会服务员下班了,不写上我就忘了。”
原来如此,我又问:“你这儿能打长途电话吗?”
“那有啥不能的,里屋办公室有个传真机可以打长途,你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你不值班吗?”
“我还回来呢,我让大刚盯一会。”一看庄小雨心思不在这里。他有地方去,我和丁娜远隔千里,见一面太困难了。
丁娜回家装了一部电话,她说是给我装的。每次给她电话,她都嗯嗯啊啊,连句贴心话都不说。
我问她去办离婚手续了吗?她嗯了一声,我再问她,你想我吗,她还是嗯一声。
大刚一直在喝露露,大有要把那一箱喝完了的架势。我找到传真机拨了过去。
“喂,你找谁呀?”一股浓重的山东口音,我估计是她爹。
“丁娜在吗?我是她同学。”
“她出个了,过一会再打。”然后话筒里传来忙音,这个老家伙也不问问我是谁。
远水解不了近渴,因此我决定去看她,这一等就到了腊月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