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娜把我安排在北屋,一张双人铁床,墙上有个小窗,挂着绣花红布帘,掀开是房后小路。
我问她:“我睡这里,你爸睡哪?”
“他睡门口的小卖部,那也有张床,我姐回家,他就睡外头。”
丁娜家门口搭了一间小房,大概有2米见方,是个小卖部,对外有一个窗口。门上有摁铃,平常他父亲在家里忙着做饭,有来买东西的就会叫铃。
我说:“那该多冷呀!”
“这不是你来了吗?我爸有电褥子。”
“那可真不好意思,要不我睡外面。”
“不用不用,我爸都习惯了,你第一次来,怎么能让你睡外面。”
“那下次来,我睡外面。”
“还能有下次吗?你可别来了。”
我涎着脸嘻嘻:“你是不是怕我偷吃东西。”我上学最羡慕家里开小卖部的,想吃啥拿啥。
丁娜笑道:“你想吃什么随便拿。”
我去看过了,卖的都是逗小孩的,除了泡泡糖、果丹皮,就是罐头香烟之类的,没有我喜欢的东西。
丁娜给我找来一个痰盂,“你可以在这里方便,省得跑外面冷。”
痰盂造型像一个灯笼,细腰丰臀,干干净净,我看着挺亲切,有些舍不得把它玷污了。
“我还是去厕所吧,大不了少喝点水。”再说我端着它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房顶上垂下来一根麻花电线,底下坠着一根白炽灯泡,连个灯罩都没有。
趁着身上泡脚的余热,我坐在灯下,开始脱衣服睡觉。
丁娜就站在床边看着我,目不转睛,根本没有走的意思,她怎么跟胖子的小姐姐似的,也不怕我一级睡眠。
在强光照射下,我好像在接受检查,一件一件地往下剥衣服。虽然丁娜不是外人,我也有些不好意思。
脱套头的毛衣,丁娜帮我把头拽出来,我妈织的毛衣太紧了,每次都像是把我生出来一样。
裤子就不用丁娜帮忙,我自己来。先解开腰带,找到最里层的,抻出内裤再脱,里面还有宝贝呢,千万别唐突了我的美人。
南面屋有火墙,虽然北屋也能借上光,但关上门就很阴冷,温度跟冰箱的冷藏室差不多。
我穿着背心短裤就往被子里钻。
一伸腿,禁不住说:“好暖和呀。”
“当然了,插着电褥子呢。”丁娜把我的衣服和裤子叠好放在床前的椅子上。
她如此待我,分明是拿我当自己人,被子里暖,我心里更暖。
“这是我从学校带回来的被子,你凑合着盖吧。”
“是嘛,我那个被子用到最后,被里的棉花都搓成球了,盖在身上好像马驼着粮食,棉花全沉到两边,我没要,留给阿姨了,估计盖个白菜还凑合。”
“我这被子也不行了,回来我又拆开让我爸弹了一遍。”
“怪不得呢,好像新被。”
丁娜真会过日子,肯定是一个持家好手。我往里挪了挪说:“亲爱的,陪我躺一会儿。”
丁娜上床合衣躺下,我把被子搭在她身上。
“能跟我一起睡吗?”
“做梦吧!”
“哎,你说得对,我天天都做梦想和你睡在一起。”
丁娜搂着我,好像在看一件古董,眼里既有柔情,更多的是猜测。
“你没想到我会来吧?”
她点头说:“真没想到,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说过一定来看你,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到现在,我都觉得这不是真的。”
“要不你掐我一下,看疼不疼。”我把丁娜的手放在脸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在家干活多,丁娜的手干瘦干瘦的,好像鸡爪子。
“你为什么要来呢?”丁娜并没有掐我,好像我来是一种错误。
“我来当然是证明我要娶你呀!”
“我虽然单身了,但咱们还是不可能的。”丁娜喜欢唱反调。
“为什么不可能,你是怎么跟你爸妈说的。”
“我就说一个男同学来看我。”
丁娜这么说也行,毕竟我这次来的目的不是求婚的,我们还没有上升到马上谈婚论嫁的程度,一切都在向前走。
“你老爸一句话都不问我,不会不高兴吧!”
“我爸才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都把屋子让给你了,你还这样说他。”
这个未来的老丈人真够意思,我得记他一笔,将来好好孝敬他。
“你妈身体怎么样,我看她也不吃饭。”
“我妈有风心病,年轻时得的,不能累着,坐着也不行,所以总是站着。”
“难道治不好吗?”
“风心病都几十年了,治不好,以前过年都在医院,现在好多了。”
我忽然觉得丁娜和她姐真不容易。
“能亲一下吗?”我一直没敢放肆,这是在她家,我得扮演一个男同学的角色。
丁娜轻轻地吻了我,芬芳如兰。
“你把手伸进前夫的脖子里,他没叫唤吗?”我还是记着那件事,我不是耿耿于怀,就是想问问。
“你说话太难听,什么前夫,我们也没办婚礼,还有他叫什么呀,哪像你躲着我。”
要是我肯定会尖叫的,我看恐怖电影绝对不叫,但谁要胆敢把手伸进我脖子里,那他死到临头了,即便是丁娜也不行。
因此我判定这个举动超出一般界限,而且那个前夫肯定像狗一样还挺受用。如果他也反其道而行之,就真是恐怖电影了。
“所以你一着急就说漏了嘴,你都能把手伸到人家脖子里,那,哪还有你不能伸的?”我把问题引向深入,我不会鉴别古董,但我能让古董说话。
“看你个小气鬼,这有什么呀,再说了,我不跟他过,将来我也得嫁别人,你还管得了这么多。”
“你嫁给我吧,咱们结婚,我也让你把手伸到脖子里,我绝对不叫。”只要能娶丁娜,什么都可以忍受,我甚至可以变成一条温顺的狗。
丁娜推开我,忍不住咯咯地笑,她笑得有些放肆,好像我在讲一千零一夜的故事。
“你看我都来了,我图什么呀?这不是明摆着吗?我可不是你所说的男同学,那是对付你爸妈的,我是奔着娶你来的,难道这还看不出来吗?”
丁娜笑声有些放浪。那意思好像在说,来一趟就能把我娶走,你当是取经呢。
我刚上班没几个月,攒了点钱都交给我妈了。这次出门,我裤衩里放着我妈给装的一千元钱,她怕钱被偷走,非得让我穿上带拉锁的裤衩,顶得我好难受,这一千元就是我的全部家当。
“你笑什么笑,怎么跟王春艳似的,这是个严肃问题,我说的都是真的。”
“二婚的你也要?”
“要,不就是手伸脖子里了,再往下伸也到不了根儿。”
丁娜打了我一巴掌。她叹了口气,起身下地,从床里拽出一条毛毯,搭在我腿上。然后飞快地亲了我脸一下,“早点睡吧。”她把被子掖好,脸上的表情很像胖子的小姐姐。
一到关键问题上,古董就不说话了。
这么冷的屋子,丁娜要是能陪着我该多好呀,这一天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呢,我也叹了口气。
躺在床上,我环顾四周,紧挨床头是个缝纫机,然后靠墙有两个坐在柜子上的大红箱子,油漆已经暗淡无光,铜制的雕花钌铞显示出年代的久远,我估计是她父母的结婚家当。
红箱子上,放着我给丁娜的大帆布箱。
我抻灭灯绳,偶尔听见窗外自行车路过的颠簸声。
我睡觉很轻,自己打呼噜都能听见。这时外面客厅墙上的挂钟响了,一连敲了九下。
白天进家,钟声响起,我就吓了一跳,好像到了巴黎圣母院,这是缘分呐,我又变回了卡西莫多。
这个钟声让我深受其扰。
小时候,我家住在铁路边上,我妈说我半夜里总被火车鸣笛惊醒,后来习惯了才睡安稳。
因此我来丁娜家,就像重生,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风停了,夜静悄悄地,隔壁偶尔传来丁娜母亲的咳嗽声。
挂钟左摇右摆,滴滴答答。一到整点,钟声响起,仿佛来自姑苏城外的寒山寺。我像婴儿一样被惊醒,茫然看着黑夜,不知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