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战争题材电影的影响,我从小就喜欢打仗和捉迷藏。我穿着类似八路军四个兜的灰色上装,上衣兜里插跟钢笔,下衣左兜装一本新华字典,右边塞一本成语词典,显得方方正正,好像都是手榴弹,再扎上腰带,头顶军帽,活脱脱一个八路军小战士,我端着铁丝皮筋枪就出去打鬼子了,跑得两本词典漫天飞舞。
在外面捉迷藏,发小都回家了,我还猫在柴火垛子里不出来,生怕人家唱的是空城计。这说明我特别能憋得住,很少有人能骗得了我。等回到家,饭都凉了。我妈劈头盖脸地一顿臭训,她从不说脏话,但句句都是小李飞刀,见血封喉,我不禁泪如雨下。
我虽然乐观,但骨子里是个悲观主义者,哭起来就没完没了,像决堤的河,这跟长大了看名著没有任何关系。
我一边抹泪一边低头看着兜里的新华字典,我又差点笑出来。妈你应该先让我把腰带解了,然后掏出两本词典,这个样子太滑稽,八路军战士流血不流泪,但我还得假装哭下去,因为马上快要完事了。
后来我劝老妈,你为什么不——得饶人处且饶人呢。我妈一听更来气,饶你们干什么,气死我吗?我觉得老妈特别像鲁迅,一个都不宽恕。
我对待梁博就应该像老妈那样,痛打落水狗,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想到这里,我又回到街上,就近找了一家小超市。
暖壶有5磅和8磅之分。5磅的还真有红色的,慈梅大概选的就是这种,有的还印着一个金色的喜字。我挑了一个浅绿色的,上面画的荷花,出污泥而不染,这个适合丁娜。
我付了钱就往外走,出来看到刚才遇见的那个人,突然想起是在校园里曾经被我撂倒的那一个。
一个梳着板寸、穿着黑T恤的家伙手里拿着一串钥匙链,不停地绕圈,有点要把我绕晕的意思。他歪着头看我,眼神像《狮王争霸》里的鬼脚七,透着轻蔑和不屑。这使我想起五赖皮也喜欢歪头开拖拉机,我问班长为啥要歪头,班长说牛掰呗。
但我实在没看出这个歪头的家伙除了绕圈还有什么值得牛掰的。那个小弟跟他说:“大哥,就是这个主儿打的我。”
“你丫身手不错呀,练家子?等你好长时间了,我们哥几个在这条街上还没遇到过对手。”歪头大哥突然收了钥匙,看样子要动手了。
这阵势不妙,他们六个对付我一个,今天要走麦城,这会儿大家都去看纵横四海了,大街上也没个同学。我说:“谁叫你们来的?”看这几个家伙,不像是梁博找来的。我边说边看逃跑路线,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上高中的时候,一个社会上的小混混跑到校园里寻衅滋事。他大概受到射雕英雄传的影响,手持一条牧羊女的鞭子作为独门兵器,三百回合之后,最终没敌过同学们的降龙十八掌,这个小混混跳墙落荒而逃。
我在学校踢球,大脚不慎把球开出校外,就是跳的那个墙头出去拣球,我不知道墙外堆的都是炉灰渣子,竟有半人多高,落地之后,溅得我灰头土脸好像从锅炉里钻出来。
那个落荒而逃的小混混也学佛跳墙,噗的一声,墙头炸出一股白烟,好像土地爷消失了。他比我还狠,可能是怕同学追过去,于是毫不犹豫飞身跃下,可惜看不到他浑身白粉的样子。而且他的鞭子也丢在操场上,回去还得再练一门独家功夫。
但我现在远没他那么幸运,一是没有墙跳,二是没有炉灰。双拳难敌四手,看来真要扑街了。
“上回你把我这俩兄弟打了,一直找机会等你出来,便宜你这么长时间,今天终于送上门来了。”胖子被打后,学校加强了管理,出入校门都凭校徽或者学生证。
我哈哈大笑:“早说呀,我不爱上街,真是让你们久等了,还有你们把我同学打了,我正要找你们呢!”即使打不过,嘴上也不能输。我看他们都没拿家伙,不知道是没把我放在眼里,还是讲点道义。
“哥几个少废话,甭跟他客套,一块上。”
这是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呀,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单打独斗有一个算一个。我抡起暖壶,哪个乱来,先爆了你的头。
我一手拿壶,一手做九阴白骨爪,实在不行上一阳指。有个不怕死的小弟冲上来,砰的一声,暖壶就爆了,壶胆碎渣从壶底下往外漏。哎,新买的暖壶就打了,印着荷花也不行,真可惜,丁娜还等着我喝中药呢,这帮混蛋尽耽误我的好事。
我正犹豫,砰的一声巨响,从我的头顶传来,啤酒瓶子夹杂着碎玻璃如天女散花炸开一地,紧接着又是几瓶子。这帮家伙干嘛使这么大劲儿,迷得我睁不开眼,他娘的,从背后偷袭,我踉踉跄跄扑倒在地。
我们中队有一次去土左旗执勤,负责地方文工团演出的安保任务。演出结束后观众陆续离场,演员和剧组人员开始收拾道具。
这时看台上有个家伙突然拔出腰间菜刀,张牙舞爪,做砍人状。菜刀在他棉裤腰里别了很长时间,拔出来还带着一股热气。
当时我正要收队,中队长还在洋洋得意地和警察比对工资福利。我不知道这个歹徒是要砍杀演员还是冲我们当兵来的,奇怪的是他等群众走光了才跳将出来,说明他并不是胡闹,很有针对性,绝不滥杀无辜。
真正凶残的歹徒,一定隐藏得很深,到了该出手时才出手,就像十面埋伏,只有等到敌人走进包围圈才能开枪射击。
但是这个歹徒显然不按常理出牌,在确保四周无人后,他才拔出菜刀,漫天挥舞,如果不是来表演压轴戏,那他的精神一定有问题,只有我能体会出他当时的处境。
但我的士兵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战士里有一个绰号叫蛋仔的老兵,一个反手擒拿就夺下他手里的菜刀,其他战士迅速将他摁倒在地。摁倒之后,免不了一阵拳打脚踢,预防他再次张牙舞爪。
那个警察很生气,到不是因为出现歹徒,也不是我们制服了歹徒,而是他的工资待遇要比中队长低很多。
他掏出手铐铐住歹徒,一边走一边踢他的屁股。老兵蛋仔还拎着那把黑菜刀,刀口锈得已经无法切菜,倘若直接砍人会把刀弹飞的,真不知道歹徒到底想要干什么。
整个过程也就炒个土豆丝的工夫,演员们纷纷感谢我们,然后就搬箱子装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而是在演一场打斗戏。只有我这个班长不停地发抖,说不出话来。
我终于明白趴在地上才是最安全的,最没有威胁,就像扑街一样。趴在地上和趴在床上的感觉完全不同,一旦趴下你就不想起来,而且慢慢地也不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