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奇人自有异相,异相来自奇人。
众所周知,我说过我的屁股像黑锅,脸却好似白面书生,特别像古装戏里的奸臣。而且我的五官分布极不均匀,就如天上掉下来的陨石,个个长得稀奇古怪,从地球上是找不到重样的,再经过上帝之手,把他们拼凑到一起,就是绝配。好在都能正常使用,活了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从未添过任何麻烦。
那我到底长啥样,现在需要面对现实了,因此不管是骡子是马,都得拉出来遛遛,就看有没有人识货。
如果具体一点,用我的战友的话来形容,我的眼睛像猪一样凹陷在眼眶里,然后两只耷拉的肿眼泡填补了凹陷的空白,我在镜中使劲挣大了才露出半个白眼仁,有点像吊睛白鹅大虫。而且我的嘴巴还很大,下嘴唇外翻,姥姥说像缸沿。
要是从脖子上看,我还像长颈鹿。我的室友胖子没我高,但是肩膀却与我持平,可见我的上下比例严重失调,要不就是胖子没脖子,好像西瓜稳在坛子上。
综上所述,我确实是一个丑陋无比的家伙,如果总的概括形容,我觉得和卡西莫多有一拼。
如果这个故事发生在远古,我就不会这么痛苦。因为那时男女洞房花烛之前是不见面的,即便是满脸天花或者马王爷一只眼,那也是命中注定,改不了的。
然而现在的我就没这么幸运了,找别人提亲是糊弄不过去的。因此以这副尊荣去给一个陌生的女同学写情书,就像UFO里放出一只四不像的怪兽,信没看,人已经吓跑了。假如我一直在后面追,边追边喊,我的情书堪比司马大人的凤求凰,你看了一定会与我私奔,那她一定能跑出这个星球,UFO都追不上。这大概就是胖子取笑我的原因。
因此我不仅需要莫大的勇气,还要敢于面对惨淡的失败。假如我早知道结局,打死我也不会去的,可惜胖子的笑没那么坚决。
万事开头难,美既然存在,追求美就是我的权利,这跟我长得像谁没关系,就是卡西莫多也不能剥夺追求美的权利。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那是93年冬天的一个夜晚,白天下了一天的雪,傍晚才停。我们的宿舍在一层阴面,楼上是女生宿舍。桌子对面的窗外银装素裹,天寒地冻,而我却心潮澎湃,踌躇满志。
如果开窗,我心中喷薄的欲火瞬间就会融化大地,复苏万物。可是狠心的宿管阿姨十点就拉闸断电,她不知道我要完成一个伟大壮举,这是人类繁衍的开篇之作。
虽然停电,但丝毫不影响我对爱情的执着追求。
抽烟的室友老孙为我点起一根红烛,我准备呕心沥血,挑灯夜战。为了这封信我是豁出去了。
从9月初开学至今,我们宿舍同学已经按照年龄顺序排了座次,老孙是第二把交椅,胖子第五把交椅,我是最小一个,但今天的椅子轮我坐。
披上军大衣,支起一条腿,在老孙的极力鼓舞下,我一定要把情书写得让美女同学看了,非要痛哭流涕地嫁给我,否则就削发为尼,或者像尤三姐那样拔剑自刎。
因此我写的根本不像凤求凰,反而好似红楼梦。
只有上铺的胖子继续笑个不停,笑得我心里直发癫。
一封情书一旦被寄予厚望,其作用不亚于一纸遗书,假如我为爱殉情,那么这封情书将是我留给世人的最后一篇力作。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成败在此一举,我不能让她低估了我的写作水平,哪怕被拒,也要在文笔上不输于“甲”的评分,这也算是对我爱情终结的一种认可。
借着摇曳的烛光,我搜肠刮肚,绞尽脑汁,不知道白了多少根头发才把自己对美女的片片真爱、滴滴深情抒写在格纸上:
“当我寻觅的目光从茫茫人海中,捕捉到你在操场上打雪仗,就像一个脱俗清秀的花仙子慢舞轻扬,横飞斜落的白雪挂在你乌黑亮泽的云丝上,我真想为你掸去那晶莹璀璨的雪花,让我的关怀在这寒冬带给你最贴心的暖意!……你就是我生命之中的康桥,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冬天是一个守望的季节,我默默地闭上眼睛,期待这一生可以和你拥有一次美丽的邂逅。”
其实说白了,我就是想给她脑袋一巴掌,拍掉头上的雪,然后告诉她我喜欢你,只要你愿意,让我做牛做马做水草都行,但是这种行为用文学手法描绘出来,就显得装腔作势,无病呻吟,远不如一个街头混混来的直截了当,这就是看书看多了的结果。为此我吃了一辈子的亏。
我一边写,一边想,如果她的心被我的胡言乱语所感染,脑洞就会产生情愫,在理论上称之为情窦初开,然后种上爱情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喜结硕果,四世同堂。然后就流芳百世,被奉为楷模。
老孙时不时提醒我,用不用给大家念一下,帮我出出主意。对床的杨金宁突然坐起来,要看我写的情书。我差点吹灯拔蜡。这还了得,天机不可泄露,这种事绝不能代劳,传出去就是个笑话。
杨金宁又一头栽倒,卷起被子开睡。
红烛被我的执着感动,不停地流泪,就像我的爱情燃烧了自己,照亮了别人。我在内心不断勾画未来的各种场景,甚至包括她弃学跟我私奔,去景阳冈开一家小酒馆。
为了爱,我真的可以梦一生。
但唯一没想到的是一败涂地之后如何殉情,尽管这不是真的。
直到写完,我才摇醒胖子,你别笑了,我哭的心都有,明天想着帮我送给她,你有女朋友,至少比我明白女人的心,你必须帮我这个忙。我站起来抓着铁床哀求。
胖子睡了一觉,翻过身来,又开始笑个不停,笑得铁床嘎吱嘎吱地响。
愤怒的我一脚踢向床腿,你还有完没完,也不怕一命呜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