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
所有光明道义都睡去了,平和理智也隐去了,世界只余死寂,邪恶悄悄钻出深渊,亲临大地。
吴千羊朦朦胧胧,脑中所想的事情杂乱。关于街上的妖怪,也有那棵梅花树。当然,更多的还是三子那张脸。
危机感久久不散,多少次想要睡去,恐惧的梦魇在眼前一闪而过。立马睁开眼,眼前空荡荡,黑漆漆。也有别的原因困扰着他。当郭生提出夜晚的行动时,他心里就扎下了种子,辗转难眠。
他听到一些声响,虽细微,可在寂静的客栈里依旧可以分辨。不像外面风沙敲打建筑的怪声,反倒像是楼下传来的。
这个夜晚好像被无限度的拉长,他有多么渴望黎明的到来,黑暗就有多嚣张的滞留不去。像是过去了一百年,也已经数不清在掌心写了几百遍那字了。隔壁依旧没有声音传来。
他疑惑,是不是虬髯大汉睡过了头,忘记了刚才的诺言。心中一半的释然还有一半是纠结。不清楚这央城县里究竟有没有妖怪,心中也是百般期望不会有妖怪。他并非不信,只是不愿去相信。
可是,虬髯大汉偏偏不给他自我欺骗的机会。
外面的风急促起来,隔着墙壁都能清晰的闻到。风呜咽不休,好似鬼魅的哭嚎,瘆人不已。
咯吱!
咯吱!
吴千羊一个激灵坐起身来,这怪声就在耳边,像是在走廊,又像在头顶,再真实不过。
木剑拿在手里,心中牢记虬髯大汉教授的术法。眼直勾勾的望着紧闭的门,一刻也不敢松懈。
时间过去了多久?大概连自己也记不清楚了,只有那怪声不绝于耳,时起时落。
这世间最可怕的,无异于等待死亡时的恐惧。
吴千羊还是个孩子,心中所幻想的更胜。
又是一段无法准确预算的时间过去,他已木讷了脸,浑身发僵。
想要求助,却又碍于尊严。
吱!
门毫无预兆的被推开,吴千羊忍无可忍,一点眉心的梅花印。
人握木剑,如流星般飞驰,朝着门开的缝隙而去。
“哎呦!”
只听呻吟声传来,声音洪亮,感觉熟悉。
“你小子疯了!想欺师灭祖?”
说话的是虬髯大汉郭生,揉着稍稍隆起的肚子,怒声连连。
吴千羊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说不出的安心。
“恩?你小子怎么这么个鬼样子了?魔怔了?还是说……不会是害怕,一夜没睡吧?”恼怒变成窃笑,郭生揶揄道:“你不天不怕地不怕吗?怎么今夜改了脾性了?”
任他怎么取笑,吴千羊不为所动。
“到时候了?”
“哪能啊!还早着呢,我起来上个茅房,顺便来看看我这胆子比天大的徒弟。”
郭生还在逗笑,吴千羊脸色潮红,起身推了他一把,转身往屋里走。
“开个玩笑而已嘛,你这孩子,人不大,脾气可不小。走啦走啦,再晚没准那妖怪就散工了。”
吴千羊噘着嘴,出了门,龙五也准备就绪,看他惺忪的眼,估计睡眠不错。
三人结伴出了走廊,大厅漆黑一片,阒无一人。龙五掌着灯火,脚踩在楼梯上的声音干瘪,想来是年久失修的缘故。
微光之下,前半夜吃剩的饭菜早已没了踪影,伙计三子也不知去往了何处,估计早就睡下了。
吴千羊打眼一瞧,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了两步。
他这才发现,之前被木板顶死的门,现在,大敞着。
他记得清楚着,吃饭时门压根不是这副模样。拉拉郭生的衣袖,想将这个信息传达给他。
“不就门开了嘛,有什么好怕的。这店里住的又不是我们一伙,你忘了那书生了,说不定是那三子出门了。那妖怪真要是来了,不会这么细心开门的。”
虬髯大汉没好气,拉开门往外走。
吴千羊讨了个没趣,也觉得是自己多虑了,跟了上去。
“你真想好了要去?别到时候哭鼻子抹眼泪,现在后悔可还来得及。”
吴千羊没理他,当然也没回去。
龙五带上门,三人趁着夜色,往县城中心赶去。
白马客栈再次归于平静。
风不停呼啸,很快便将门吹开,风中带着黄沙,吹得柜上账本凌乱。
门扇“咯吱咯吱”响个不休,忽见暗处伸来一双手,按在门扇上,把所有黄风拦在了门外。
那双手小巧,人也矮小,如此怪人除了三子并无他人。
三子被靠着门扇,眼望向楼阁,笑声不止。
风沙带来了翳云,遮住了大半月光,街上黑漆漆一片,所见之物皆是黢黑的轮廓,瞧不真切。
有人在时,吴千羊就感觉没那么可怕了,前有郭生,后有龙五,怎么都轮不到自己的。胆子大了些,心也就放松了不少,眼珠子四处打量,要看清周围的场景。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尽早发现传言中妖怪的踪影。
听伙计三子说:那妖怪头有角,似牛,身形巨大,如人一般直立行走。他按图索骥,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走了横有半个时辰,才终于到达县城的中心。
吴千羊不停挠着自己的头发,不敢相信刚才看到的事情,觉得不可思议。
近胡同之前,他们好像路过了衙门,他认得门前那鼓,也认得头顶的匾额。确是央城县的衙门所在。可除去这两点,那地方没有半分衙门该有的模样。
大门破旧到处是窟窿,只要这风再大一点,相信那门也就倒下,结束其悲惨的一生。门旁边的院墙,早已倒塌成瓦砾。看到那巨大的豁口,他心想:干脆把那门也卸了去得了,这样有门没门不一个样子吗?最令人诧异的还是豁口里的光景,房屋几近倒塌,破败之极,哪像是青国衙门的样子?
想了半天,吴千羊没忍住,笑出声来。
当官的坐到这个地步,也是另一种境界了。
笑了没两声,郭生急忙蹲下身子,捂住吴千羊的嘴,硬是抹去了那笑。
“别出声,瞧那儿!”
吴千羊顺势看去,就刚才衙门的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影。果真应了三子那句话:其影子高出院墙半截,头生着牛角,黑暗中虽然难辨其真容,可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像两枚宝石,莹莹放光。
光瞧那影子,可不是人的模样。不正是妖怪吗?
他瞪大了眼,丝毫不放过这难得一遇的机会。未见妖影前满心恐惧,如今见到真容,他反倒没了惧意。恰恰相反,浑身的血液沸腾。耳边,那头凶手轻蔑的声音起。
三人躲在巷子的阴暗处,看那妖怪咆哮,过了衙门口,来到巷子口处,疑惑的踌躇,嗅了嗅鼻子,好似并未发现端倪,转身继续朝前走。
妖怪的脚步沉重,一步一个坎,大地震动。再听,其喉中有沉闷的嘶吼,倒像那牛。
“龙五?怎么说?”
“瞧这畜生肥头大耳,顶着犄角,肯定是个牛妖。”龙五答道。
“可是你的对手?”
“看我一剑破之!”龙五胸有成竹。
“别急,我们悄悄跟上去,看看它到底有何企图,等弄明白了,那时再出手也不迟。”
“说的有理,那我们便跟上去瞧瞧。”
说着,三人出了巷子,一路上躲躲藏藏,紧随那牛妖其后。
按理说,妖物都是万里挑一的通灵之物,所有的风吹草动应该都不在话下,可三人跟了一路,愣是没被发现端倪。
那牛妖也是,不但未发现身后的跟踪者,步伐和行动也仿佛无意识的举动。
一步一顿,一走一停。
龙五和郭生都是有见识之人,你看我,我看你,疑惑满满。
龙五再也按捺不住,要上前试探,给了郭生一个眼色。郭生同意,答应给他掩护。
龙五执剑,脱离掩体。
此时却只听叫骂声传来,那牛妖止住了脚步。
先听瓦瓷碎裂之音,旁边的屋檐上现出一个人影,手中火把为暗器,掷向那牛妖。
眨眼之间,大火在牛妖身上缭绕肆虐。
可那牛妖仿佛不知疼痛,巨大的手臂成锤,朝屋檐的人砸去。
生死一线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