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血月倔强,可终究敌不过太阳。
这个夜晚虽然过得缓慢,可曙光突破云层以后,希望也像春日的花朵,娇艳的盛放。
沿着云叶山庄的石阶走到尽头有一条河,河岸上一座不大不小的石桥,过去桥,下游是一个村庄,傍山而立。顺着村庄的路一直到头,能看到一颗杏树,杏树粗壮,绿叶满布,叶中也藏着青涩的杏子。
杏树前有一户人家,院中有一只大黑狗,乌黑的毛油亮,眼神凶恶。狗的主人是一对夫妻,靠种田营生。
一大早,夫妇俩就躲在西侧的厨房里,睡眼惺忪的模样,想来昨夜肯定没有睡好。妻子在煮饭,丈夫坐在火炉旁,望着炉火怔怔发呆。
“怪不怪?”丈夫突然抬起头问。
妻子手掌着勺子,半晌没动,答:“怪!”
火越来越旺,饭菜的香气也越来越浓郁,俩人继续安静的思量。
有一会儿了,丈夫又抬起头来问:“怪不怪?”
妻子望向院中的狗,好久才回过神来,答:“怪!”
夫妇俩的门户不大,房子也小,东、中、西,三间小屋而已。西侧的里屋是夫妻俩的寝室;中间是客厅,吃饭迎客皆在这客厅之中;东侧的里屋是留给未来的孩子的,可夫妻俩结婚多年,始终没有自己的子嗣,也就用来盛放杂物和粮食了。可里面始终有一张床,他们也都未放弃希望。
此时,这床上躺着一位普通的男孩,身穿着青衫,在枕边有一个包袱,包袱瘦弱,想来里面的东西有限。在男孩身边还有一个女孩,闪着淡蓝色光芒的女孩。
女孩恬静可爱,像瓷娃娃一样,瞪大了双眼,紧盯着男孩不放。男孩却盯着屋顶的房梁,像是有心事事,又像是在躲避女孩的目光。
男孩叫吴千羊。
女孩叫江茹,她说她在等她的父亲,还有母亲。
她说她父亲叫江崆,是云叶山庄的主人。
她说外面有个女人,生着一条紫色的尾巴。
吴千羊拍拍她的肩膀,说可以帮到她,压根没有什么生着尾巴的女人。
他带女孩离开了不见天日的树洞,来到这户人家里。赵子牛要他们在这里等,等到黎明来临。如今天已经亮了,可依旧不见赵子牛的身影。
火烧了一夜,繁华的云叶山庄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只留下满地杂乱。长老姗姗来迟,整个云叶山庄除了赵子牛和小颖仙外,没有任何的幸存者。倒是云叶山庄的家臣,那些不人不妖的怪物还不停啃食着那一众除妖人的心肝。他们早已泯灭了人性,成为只知啃食血肉的妖物。
三人彻底搜查了云叶山庄和深谷,将妖物杀了个干净,既已没了人性,活着对他们、对着山下的村民来讲都是祸事。不如给他们个痛快。
倒是在那桥下,小颖仙发现了尚有理智的管家。他浑身黑色毛发,难以遮掩的獠牙,跪趴在地上,不停求饶。小颖仙看他满身的鲜血,本想给他个痛快,却被长老拦了下来。既然这云叶惨案的两个主犯都已伏诛,那想要弄清事情的缘由只能从眼前这个人不人、妖不妖的管家身上找到突破口了。
他们也在管家的指引下找到了那地牢,就在离石楼不远的地方。机关在荆棘和草木的掩盖之下,摇动机关,地牢的入口就呈现在脚下。
白骨,地牢中尽是森森白骨。
有形态各异的妖的骨头,也有人的骨头,可占比最多的还是不人不妖的怪异之骨。深处,他们看到了满地的紫色鳞片和褪掉的巨大蛇皮,除此之外,别无他物。管家说他就是在这里变成了如今这模样,具体却说不明白。像是睡了一觉,醒来时早已没了人类的情感,只有对血与气的渴望。
三人搜遍了地牢,依旧一无所获。就算这里曾有一些东西,恐怕也早被江峒毁灭干净了吧。
几人失望的离开地牢,打算下山去。赵子牛倒感觉到了异常,逐渐深入,来到救出女孩的参天古树前。
巨大的古树早已被连根拔起,半倒在一旁。脚下一个巨大的黑窟,赵子牛纵身跃下,其内除了一具白石制成的棺椁之外,空空如也。
他们来晚了,打开棺椁的人已不见,至于棺椁中隐藏的秘密也随之消失。
“上清道人!”
赵子牛确信是他。
“那个跛脚的老道?”小颖仙惊诧。
来这云叶山庄除妖的人里,只有这老道他看不透。
“长老有听说过朴盈观的上清道人吗?”
紫袍的长老捻着灰白的须发,思考良久,摇摇头。
这天下的道观数不胜数,可有名有姓的也只有那两三家而已,这朴盈观听都没听说过。
线索又断了,三人还是下了山。长老先一步离去,押送着管家,去往岐山复命。小颖仙和赵子牛则来到村庄的边缘,在杏树前敲了门。
开门相迎的是那农夫,依旧一副抓不着头脑的迷惘。
“恩公来了。”农夫一个激灵,急忙请两位进门,“两个娃子刚吃过早饭,精神着呢!”
果不其然,吴千羊带着江茹在院子里,围着那只大黑狗,小手在黑狗的身上不停乱抓。这黑狗此时倒没了脾气,躺在地上呜咽着,不敢动弹。
“这就是那个女孩?”
小颖仙见到江茹后,惊慌失色。面前这闪着淡蓝色光芒的女孩,既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鬼。可再细细观察、感受,她有人的气,也有妖的气,更透露出些许死亡的气息。
这天底下,千万年来,可从不曾听说有这种怪异生物的存在。
“我要带她回岐山,请宗主收她为徒。”
“那老阴阳人除了吃醋还会别的?”
小颖仙回了他一个冷眼,赵子牛立即闭上了嘴。
“只要她自己愿意,我没什么意见。”
杏树下,赵子牛望着满树青色的叶片。吴千羊面对着他,既开心又期待。
“你找到她母亲没有?”
赵子牛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有没有认真找啊!”
赵子牛点点头。
吴千羊倚靠着树坐下,大概明白了。
“那妖精呢?”
“死了。”
“这样啊……真可怜呀。”
吴千羊顺着门看去,小颖仙在说着什么,那个叫江茹的女孩却只盯着他看。
吴千羊冲他笑了笑,站起身来。
“也带她走吧,去那山里,也给她一个家。我会洗衣服,也会做饭,总能活下去不是……”
可紧接着,吴千羊又瘫坐在地上。
对于那个女孩来说,或许仅仅是活下去还不够。她不是他,吴千羊自己也清楚,他也记得南柯的话:像他这样只想简单卑微的生活下去的人屈指可数,毕竟人和人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所想的,或许并不是别人所渴望的。在云叶山庄那个宫殿中出生长大的女孩,怎么会看得上他的茅草屋呢。
可那又怎么办呢?她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如果那个女人能给她更好的选择呢?”赵子牛摘下一枚杏子,淡淡的说到。
“那就让她去呀!”
“可她只听你的。”
“那我去跟她讲。”
小颖仙蹲在江茹身旁,尽量挤出和善的微笑来,想要诱惑这女孩,要她跟自己走。可对方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直勾勾的望向门外,那个把他带出黑暗的少年所在的地方。
少年一步步向她走来,她也开心的起身来到他面前。
看着女孩期待的眼神,吴千羊好久才将话说出口。
“对不起,他们去晚了一步,说你娘亲出远门了,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连我也搞不清楚那地方究竟在哪个方向。我呢,还要回家,有要紧事呢,也就不能跟你一起了。”
“可她知道,她还跟你娘亲约好了,要你好好呆在她身边,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去接你的……”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也要去找我娘亲,但我得跟那个男人走,不然到时候我娘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我……”
“你知道那天我做了个梦吗?”
“那时我还没梦到你呢,梦里我竟然成了一头牛,在草地上不停的吃草,直到吃撑了才从梦里醒来。”
“你猜怎么着,我起来一看,我的凉席竟然没了,怎么都找不到了,可我睡觉前明明躺在凉席上的呀……”
“我把凉席当草吃了,哈哈,可笑吧!”
杏树下的赵子牛仰头望向天空,一口吞下手中的青杏,这尚未成熟的果子前所未有的苦涩。
花有重开日,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