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进忧被他说中了心事,但还是假装镇定,问道:“我有何疑惑?”
吴沙用折扇拍了拍手心,说道:“百姓恶官而近匪也!”
燕进忧心中一惊,但吴沙用词太过激进,“近匪”一词恐怕太过。
“恶官是有,安有近匪一说?你切勿危言耸听。”
吴沙看着燕进忧,摇了摇头,说道:“我是否危言耸听,大人心中早有判断,奈何掩耳盗铃,蒙骗己心?”
燕进忧怔住了,“近匪”与“通匪”虽有一字之差,但性质相若,近匪者心之所向,通匪者行之所实,这几天的探查,燕进忧心里是有数的,只是他不愿意相信,百姓会“弃善而从恶。”
燕进忧皱起了眉头,深叹了一声,语气温和了许多:“坐吧。”
吴沙便悠然自得地坐了下来。
燕进忧说道:“燕某初来上任,状况未知,还请先生赐教。”
吴沙嘴角微微一笑,说道:“请人办事,定当有所酬劳,吴某要的不多,50两银子,吴某便将来龙去脉,悉数告知大人。”
50两?燕进忧一年的俸禄加起来也才36两银子!
“我....我没那么多钱!”燕进忧回答道,之前孙冉赏的10两黄金还留在了蒙乡。
吴沙轻轻皱起了眉头,惊讶地问道:“50两你也没有?”
“燕某出身贫寒,并非官宦世家,初赴上任,俸禄未发,况且我一年也才36两俸银,哪能拿出50两银子?”
吴沙疑惑地看着燕进忧,说道:“寒门子弟,居然也能举孝廉而为官?莫非大人朝中有故人。”
燕进忧听到这一席话,心里感叹,如今这个世道,寒门百姓想要进入朝堂,确实太难了,当初要不是机缘巧合之际,进了醉仙楼,一举名扬荆州,恐怕自己还在蒙乡里耕田度日呢。
“燕某朝中亦无故人。”
吴沙只当他是推脱之词,不愿意透露朝中关系罢了。
吴沙想了想,眼睛充满深意地看着燕进忧,说道:“大人不是收了几天的商税么?”
燕进忧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这是朝廷赋税,民脂民膏,燕某安能擅自用之,中饱私囊?”
“既是如此,恕吴某无能为力了。”吴沙起身正要离去。
“此地匪患日盛,若不整治,愈发壮大,祸害百姓就越多,你我皆读圣贤之书,当救民于水火,何故因利而弃义也?”燕进忧看着他要离开,有些焦急。
吴沙转过头来,淡淡地说道:“大人无须谈论仁义,吴某只认钱,不认人,告辞。”
燕进忧原地踌躇了两步,最后把心一横,说道:“等一下!”
“大人还有何贵干?”
“先...先欠着!”燕进忧实在没有办法了。
吴沙一阵笑意袭来,最后憋在了舌根,他看着燕进忧,眼前这个人虽然有些迂腐,但终究是个正气凛然,心怀苍生,清廉为民的好官,或许是被他的赤子之心所感染,吴沙也渐渐放下了他的财心。
“行,行,那就先欠着吧。”
燕进忧见他答应,连忙请他坐了下来。
吴沙也收起了此前的傲气,感叹道:“若是此前县令皆如你这般,何止于此?”
“具体是怎么一回事?”燕进忧示意他说下去。
“蜀南郡地处偏僻,官道不达,所谓山高皇帝远,前任县令肆意妄为,巧立名目,强征暴敛,百姓是敢怒而不敢言,时日一久,贫困潦倒者甚众,一人疾呼,千人回应,聚于山林草莽,是为贼匪。”
听到这里,燕进忧心中愤恨,贪官污吏真当死有余辜。
吴沙接着说道:“所以,所谓的贼匪,不过是活不下去的平民,起初聚而为寇,不过是在山林开垦渔牧,拒纳官粮,蜀南郡守以平匪为名,出兵剿匪,贼匪闻讯后,舍弃林田,逃入深山,官军剿匪不力,反倒是劫掠了各寨一番,民怨四起,以致多人加入贼寇,方有这六千之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燕进忧恨得咬牙切齿,右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简直就是官逼民反!”
吴沙连忙掩住他的嘴巴,也不顾礼仪,轻声喊道:“你找死啊!如今贼匪击杀县令,抢了官仓,已是公然反叛,你这句话若被有心之人利用,便是图谋不轨之罪,怕大人你是人头不保。”
燕进忧才知道自己失言,自己实在是义愤填膺,一时昏了头脑。
吴沙接着说道:“贼匪与民无犯,所抢所掠,皆是官府之物,多为运往京师之纳粮赋银,不但不犯百姓,还将抢来之物,分予穷苦人家,后来官府以通匪为由,将接受贼匪财物的穷苦百姓都抓了起来,方惹得贼寇袭杀官府,县令横死。”
听到这里,燕进忧从进川前对贼匪的万分厌恶,改为了反倒有几分同情,他们虽为贼匪,他们理应是“恶”的,却能与民无犯,甚至惠民乐施;而官府之众,理应为“善”,却鱼肉百姓,贪得无厌。
除恶?务尽?
燕进忧一时间陷入了沉思,直到吴沙数次喊叫,方才回过神来。
吴沙接着说道:“所以此地百姓,皆恶官而近匪矣。”
“有何对策?”燕进忧深叹了一口气问道。
吴沙摇了摇头,说道:“民心不得,如何剿匪?昔日贼寇根基未稳,遇郡兵围剿,尚有百姓通风报信,赠粮助之,今日根基稳固,民心大向,更难取胜。”
燕进忧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真为死局。”
“大人有何打算?”吴沙问道。
“安有打算?身受皇恩,定当尽忠报国,暂行县令之职,亦定当爱民如子,贼势虽盛,安能改我之初心?纵然一死,亦无怨无悔。”
吴沙竟有几分感动,视财如命的他虽然跟着前任县令也贪了许多,但始终觉得心无所根,如今遇到燕进忧,心中反倒有了几分牵扯。
燕进忧拱手向吴沙行礼,说道:“目前县衙人手空缺,不知道吴兄是否愿意留下来,助我一臂之力?”
死路一跳,我为何要留下?
但吴沙看着燕进忧精诚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
“我要十八两的俸银。”吴沙回答道。
开口就要了燕进忧一半的俸禄。
“行!”燕进忧本来就视钱财如粪土,生活清苦点就清苦点,对他影响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