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之时,夜晚地气温带着白日里余下炙热的余温。
王都中的一幢院落里,一盏灯笼在晃晃悠悠地漂浮着,手提灯笼的是一个中年人,个子不高,身体壮实,古铜色的脸在灯笼的光影里一忽儿明一忽儿暗,眼角爬满了深刻的皱纹,但他一双眼睛却精光闪闪,深邃无比,一看就是有着深厚内功的练家子。
他走到正房门口,见门半掩着,伸手一推,走了进去。屋内只有一只蜡烛燃烧着,亮着微弱的烛光,一个身穿黑色广袖袍子的男子坐在首位,他的脸上带着一个狰狞的面具,见到人进来,抬头向来人问道:“人都来齐了?就你们六个?”
嗓音低沉柔和,自带磁性,听上去声音的主人还很年轻。
分坐在下首两边的五个青衣人转过脸来看到来人,齐声喊道:“天叔。”
他们也很年轻,大的那个约莫二十五六,小的那个约莫十七八岁,看上去生龙活虎,充满了朝气。
被称为天叔的人对着坐于上首的黑衣男子一脸恭敬之色,低头抱拳道:“属下参见楼主!”
戴面具黑衣男子挥了挥手:“骆天,不必多礼,坐下吧。”
骆天上前,坐在黑衣男子身旁空留着的位置上。
“好,既然来齐了,开始说正事吧。”他的眼睛逐一扫过众人,“绰风阁进展如何?能够在预定的时日开张吗?”
骆天回答道:“是,属下等接到楼主的命令后,连日赶工,绰风阁已快完成,这两日就可以收工了。”
“人手招募得如何?”
“自从贴出告示后,男子倒是有很多人报名,经审核已定下了三十人,只是这姑娘......到如今也只有七八人。”
“想必她们是不相信告示中所说的,怕在绰风阁沦落风尘吧?”
“楼主所言极是。”
“有这层顾虑也是人之常情,这样吧,我也想过这个法子不太行得通,咱们如今就改变计划,告示中所承诺依然有效,如有来报名的亦可以按原来所定行事,”他将手放在桌上,轻轻地叩击了一下桌面,那双手竟是纤长而洁白,皓肤如玉,“此外你分派所招来的那三十个人,到王都的各家青楼里给我私底下挖人,把那些立志只卖艺不卖身的、被迫待在青楼里的给我想办法弄到绰风阁来,你也可借此事验证他们的办事能力,日后好分派做事。”
骆天的眼睛一亮,对啊,良家女子既不来,青楼女子亦可啊,他怎么没想到这一层呢。
他对五个青衣年强人说:“楼主的话你们也听见了,那些人也是你们在管着,这事就着手去办。”
一旁的五个青衣人齐声答是。
“此事完毕,就由你通知凤三娘过来接手,她知道怎么做。”
“是!”骆天应道。
见黑衣男子微一沉吟,接着说道:“另外有一件事情要你帮你去办,刘贵妃欲聘蒙大将军之女为弟媳,你去查查此事,将蒙府和刘家的动向随时报与我知晓。”
楼主所查之人都是当朝权贵,骆天心下虽感讶异,面上却是纹丝不动,波澜不惊,楼主要查,自然有他的道理,只要是楼主吩咐,他骆天就算是粉身碎骨也要为其办到。
“属下遵命。”
“此间的事暂时就这两件,扬州那边有没有什么事?”黑衣男子继续问道。
“属下正要禀报楼主得知,昨日接到飞鸽传书,礼部官员听闻扬州新戏之名,遣人到扬州邀请红楼的演出团到王都演出,演出团的常团长请示楼主可要应允?”
“可知是为了何事?”
“不知,只听说是半月后进宫为贵人演出,许是宫里有什么喜事?”
“既然绰风阁也要开张了,他们来了也好,这边也需要他们,那就把演出团全部搬到王都来,扬州的叫他们安排另外的人顶上就是。”
“是,属下今晚就传书过去。”
话锋一转,黑衣男子侧头看向骆天,语气关切地问道:“你这阵子身体还好吗?胸腹可还会感到疼痛?”
骆天眼眶一热:“难为楼主还记得属下这点小病痛,照着楼主所授之法每日里吞吸纳气,又有服用药膳调理身子,已经不怎么疼了。”
四年前的事仿佛又出现了在骆天眼前,他被仇家所害,伤及五脏肺腑,本已躺在路边等死,这条命却被楼主所救,楼主虽然戴着面具,骆天却感觉到楼主还很年轻,就是这么一个年轻人,武功却是出神入化,将内力源源不断输给他,并花了不少珍稀药材,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之后楼主还传了他一套内功心法,令他功力恢复并大为精进。
“既然如此,我就不逗留了,你们具体商量该如何做吧,我该走了。”
语毕还未见其起身,六人只觉得黑影一闪,一阵风过,屋内的烛火摇了一摇,霎时人影全无。
“好高明的轻功!”最年少的青衣少年忍不住张大了嘴,出声赞道。
骆天轻叱到:“平日里我说楼主武功之高,当世少见,你们不是不相信么?今日可是亲眼见到了,我可有说错?”
“天叔没有骗我们,楼主的武功的确深不可测,从他的眼光中竟看不到一丝波动,显然是内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令人不察,恐怕我们在座六人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一个短小精悍的人说道。
“这是我让你们第一次见楼主,楼主的手段你们还没有真正的见识过,跟着他,自然不会亏了你们。以后好好为楼主办事,我骆天的话你们可以不听,楼主的话你们却不可不听从。既然入了红楼之门,应知红楼的规矩,来去可自由选择,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但决不允许背叛!”骆天斩钉截铁地说道。
其中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抿嘴一笑,斜眼瞅着骆天说道:“天叔所言极是,天叔当年对我们五兄弟有救命之恩,咱们既然跟定了天叔,定然尊天叔之令行事,绝不会有二心。楼主是连天叔都佩服的人,跟着这样的主子,是咱们的福气呢!从那双手来看,我猜楼主只怕比我还小着几岁,他的身份真是令人好奇......”
“楼主的身份你们不必多作猜想,做好你们份内的事就行了,可别给我闯出了什么祸来!”骆天打断年轻人的话,正色地道。
“遵命!”五人答道。
五个年轻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因脾气相投而结为异性兄弟,结伴游荡江湖。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在江湖上混了几年,几人都是拼命三郎,不怕死的主儿,渐渐闯出了名堂,江湖人称“五绝”,一人使刀,一人使剑,一人出拳,一人擅暗器,一人用毒,五人武功招式古怪,所过之处,下手绝不留情,出手必见血腥,江湖上闻之色变,轻易不想也不敢招惹。
蒙芫芫觉得自己福气甚好,她只救了骆天一人,就网络了这么多强悍的手下。
“你们就按楼主所言分头行事,除了老四和老五,那三十个人你们各领十人去,老四老五随我去打探消息。”骆天说道。
五人领命而去,骆天就着屋内的笔墨,写下几行字,卷成筒,来到院中的阁楼上,那里喂养着一群特训过的鸽子,他将纸卷装入一个小竹筒,栓在其中一只鸽子的脚上,两手一松,那鸽子就一下消失在夜幕之中。
此时,蒙府中......
“爹,你是想将三妹嫁给刘赟?”蒙芫芫脚尖轻点屋顶,本欲悄然回到自己的沁芫阁,途径一座屋苑,听到风中传来的声音,依稀有自己有关,顿时脚下急璇,隐匿在屋檐一角偷听了起来。
她悄悄掀开一片瓦砖,看到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嘴角含笑,端起茶盏慢慢地喝着,一看就是常年打熬身体的武将,正是他的便宜爹爹蒙将军蒙轶。
蒙轶许久未回答大儿子的话,他这样的实权人物,和刘家没什么大的交情,不过,刘贵妃如果成了皇后,那蒙家与刘家成了姻亲关系也未尝不可,刘家又只有这一个儿子,未来承恩公的爵位是起码的,只是这刘赟这人差了些,要将四女儿嫁过去他是不舍的......
“三妹妹这些年不在家,也不知在扬州舅家可有学过些才艺,倘若是四妹妹,刘家自然是一百个满意,怎么样也不会挑出毛病来。”蒙景藤见蒙轶不说话,迟疑了一会又说道。
“这门亲事门当户对,原本刘家就是冲着你四妹妹来的,要不是那刘赟是个浪荡公子,怕你四妹妹嫁过去受苦,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找了你三妹妹回来替!凭你四妹妹的才貌,配刘赟就可惜了......”
“爹,那三妹妹嫁过去同样也是受苦......”蒙景藤的手握了松复又握紧,继而说道。
“她么?”蒙轶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她自小就性子怯弱,不敢争,女人只要不闹,平平稳稳过日子就行,你四妹妹可不同,那性子,若是嫁过去闹起来,这联姻反而不美了,何况你三妹命硬,早出阁早好。”
蒙芫芫心下暗叹,都是女儿,也太区别对待了......
“少时三妹妹离家前端木氏和她走得近,听端木氏所说她习得一手好字,是二娘生前所教,自病后又跟着端木氏学过一阵子琴,很聪慧,想来差不到哪里去。”蒙景藤点点头说道。
“皇上对刘贵贵妃宠爱有加,言语中已有封后的意思,和刘家这门亲事不容有失,你让端木氏紧着好好再教教她,别在百花宴上丢了咱们蒙家的脸。”
“是,爹放心,我会交代端木氏好好教三妹妹的。”蒙景藤应声道。
玩李代桃僵?你们会玩难道她不会玩么?这些话听得闹心,蒙芫芫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点滴恶意冒了出来。她冷着脸把瓦片轻轻放回去,无声飞身回到自己的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