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的阳光柔和而美丽,铺洒在风平浪静的金角湾上。
米雅莉推开窗户,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带着些许海洋的气味,另她打起了精神。
眼前的城市还未从夜里醒来,离宵禁解除还有好一段时间,而那之后,积压已久的血雨腥风就要如狂风骤雨般席卷而来了。米雅莉并不关心这座城市的命运,她讨厌这座城市。
君士坦丁堡,这座城市分明是个横过来的金字塔,两道城墙隔开了三个世界,农民只能在城郊讨生活,而贫苦的市民蜗居在两道宏伟城墙之间的狭小区域内,在低矮、阴暗的房屋中度过一个又一个日夜,即使在城内,阶层的差距依然泾渭分明,那些显赫的贵族们坐拥令人叹而观止的豪华大厦,毗邻著名的圣索菲亚大教堂、竞技赛车(马)场以及帝国元老院等建筑,下接繁华的朱利安港,俯瞰南方的马尔马拉海,手工业者、中产阶级市民是不可能融入这里的,贵族之于帝国是特别的,无可替代的,故而毫不掩饰地蔑视其他群体。
每当米雅莉看到东方牛角处的雄伟建筑群时,她从会想起那些借口保护圣树不受侵扰,而筑起了高墙的精灵长老们,平民精灵只能呆在城墙之外,整日提心吊胆地防备着人类或是其他异族的捕奴队,向长老们纳税,换取死后能够葬在圣树荫蔽下的权力。
“金字塔”式的秩序其实并非米雅莉讨厌这个城市乃至这个国家的理由,即使罗马皇帝为了打压威尼斯人,下令禁止了黑海区域的精灵奴隶贸易,甚至迎娶了精灵公主,可如此便能洗脱往日的血海深仇吗?然而米雅莉只能把这份仇怨深埋心底,长老会与精灵王的决定绝不是她一个侍女所能谈论的事情,更何况她还是混了卓尔精灵血的卑贱混血儿。
米雅莉望着自己的手背,小麦色的黑皮肤就是她卑贱血统的明证,她咬着下唇,献血微微染红了牙齿。
不论如何,哪怕是舍弃自己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也要在这汹涌的风暴中守护好索菲娅殿下,守护好公主唯一的血脉,因为这便是米雅莉唯一能向公主殿下偿恩的办法。
米雅莉从右侧大腿处取下了一柄短剑,剑柄处镌刻着奇妙的纹路,那是古老的精灵文字,意为“金色的花瓣”,是精灵王室永恒的象征。精灵是极度保守的种族,在遥远的过去,几乎每一位精灵女性在降生之际,她的父母都会为她准备一柄护身的短剑作为礼物,这把短剑将伴随她长久的青春,象征着“处子”与“爱情”,但随着精灵势力的不断衰弱,这项古老的传统只在王室中流传了,其意义也变味了许多。
米雅莉手中的这柄短剑,便是公主按照她那柄短剑的样式,命城中铁匠打制的仿品,而真品自然在索菲娅身上。
“米雅莉,你绝不可再像昨夜那般失态了。”
米雅莉喃喃道。
所幸昨夜女皇的失踪,只是索菲娅心血来潮,前去皇家藏书馆研读先哲思想所闹的一出乌龙,否则米雅莉不会容许自己还像现在这样,厚着脸皮苟活于世。
“这把短剑绝不会答应,绝不。”
收好短剑,迅捷地整理好妆容后,米雅莉推开睡房的门,匆匆穿过皇宫的走廊,一路上,跟随公主一同来到这里的精灵侍女们像他点头致意,她严肃着脸,一一回应,当她走到女皇陛下安睡的紫色寝宫前时,便站在门外,低着头静静等候。
大约过了三十多分钟,门内才响起女皇慵懒的呼喊。
“米雅……你在门外吗?”
“陛下,我在。”
“嗯,进来吧。”
身着睡袍的公主伸了伸懒腰,揉揉惺忪的睡眼,轻轻地打了个哈欠。
门被缓缓推开,米雅莉如往常一样来到索菲娅身边,准备褪下她的睡衣,换上沐浴梳洗前穿的浴袍,等清洁了身体之后,便由米雅莉为她扎辫梳妆——往日,这些事情都是由公主殿下为女儿做的。
不过今日的索菲娅很是急躁,她张开手臂,好让米莉娅脱得轻松些,等不及地催促道:“米雅,我昨晚已经在圣水中浸泡许久了,现在邪恶的气息都要绕着我走,祝福的时效还未过,我何必再去圣水中再度虔诚祈祷呢?快为我换上紫袍,我要去藏书馆了!”
米雅莉看着急切的半精灵女孩儿,不由在心中叹了口气,与她的母亲不同,索菲娅总是活泼而可爱的,然而在那场篡位者谋划的暴乱发生后少女的这份纯真就添上了一抹阴云,还好米雅莉有着非凡的理解力,总能从索菲娅那些奇怪的辞藻中提取出其中的真正意思,才不至于让索菲娅变得孤僻。
“你在担心城外那些野蛮无耻的拉丁人吗?何须担忧呢米雅,罗马的鹰旗在地中海世界已经飘扬千年了,从没有人能够把他折下,这次也不例外,何况我已经召唤出了强大的使魔,只要我一声令下,他就会为我把潜藏在帝国里的不可言说之恶统统清扫干净。”
年幼的女皇躺坐在床上叽叽喳喳地说着,话音刚落,她忽然站起身,提起被子把光溜溜的身体裹了起来,在米雅莉震惊的目光里轻巧地掀开床帘,一跃而下。
“陛下!”
米雅莉失声喊道。尽管她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却已先一步行动。
“让开,让开!”
索菲娅双手笼着紫色的被单,沿着皇宫的长廊一路飞奔,精灵女侍们惊叫着躲闪避让。
被单裹着女皇娇小的身躯,在地上拖着很长一段距离,只要索菲娅一脚踩在这件“曳地长裙”上,不知会摔得多惨,米雅莉根本不敢追得太紧。
可怜米雅莉的苦苦劝告都被索菲娅抛之脑后,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到藏书馆里去。她千辛万苦召唤出来的使魔就在那边,昨夜还陪在自己身边直到入眠呢,这一切不是梦,不能是一个梦。
索菲娅捂着胸口,不亲眼确认的话,这里始终空空如也。
越过转角,索菲娅的背影在米雅莉眼中短暂消失了几秒,而当米雅莉也在那个拐角转身之际,她敏锐地嗅到了熟悉的魔法气息。
眼前是空荡的回廊。
咦……
自己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真是奇怪。
不,冷静下来米雅莉!快想想,好好想想你是过来做什么的?
脑中的思绪如乱麻,仿佛有某种力量乐此不疲地干扰着她的思维,每当她绞尽脑汁将断断续续的记忆拼凑在一起时,那股力量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其搅乱。
“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希望你不要在意。”
某个男性的声音传入米雅莉的耳中,中断的思绪在瞬间连接起来,她的眼前也不再是空荡荡的回廊,而是藏书无数的藏书馆。米雅莉下意识地寻找索菲娅的身影,眼前的景象却令她无法移开目光。
那是个端坐在木椅上的黑发男子,他的影子在吊顶魔法灯的照映下拉的老长,几乎掩住了身后的整整一堵墙壁。
那道影子的形象根本不是人类。
那是……巨龙的影子。
“早上好,我尊敬的庇主,还有这位陌生的客人。”
男人合上了手中的书本,金色的竖瞳下,挂着一抹仪式性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