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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一度认为,我对宋柏言的死亡应该负上责任。我内心深处最邪恶的一面:对于美好事物的嘲弄和嫉妒,让我失去了本该拥有的最珍贵的友谊。如果我不总是担心美琦的优秀会让我在她身边黯然失色,而是发觉自己身上的优点,促使自己努力学习,就像小学时期那次的演讲比赛一样,我通过大量的、反复的练习当自己做到了不可能完成的结果,第一次凭我个人的力量拿到了第一名。但是进入初中之后,所有人都是各自原来学校的优等生,我开始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于是我干脆自暴自弃。既然得不到我想要的,那么我就装作自己不在意它,也不做任何的付出。我原以为自己是聪明的、应该可以受到上天偏爱的天选之子。就像电视上、小说里的主角一样。只要有足够的运气和一点天赋,我就可以实现我的目标。但涉世未深的、单纯幼稚的我总是以自己内心的衡量标准来看待世界,哪怕这个观点是让自己屡次碰壁的。我不明白,很多事情不是你努力了就可以成功,尤其是在当我进入了三十岁之后,我才懂得:努力是成功的充分必要条件,等到你真正想找准一个方向,充分展示自己的本领时。你开始在意、坚持、执着于这件事,你希望可以有所回应,但只要你往前看,前方全都是已经在这个领域深挖了多年的行家,先不论天赋,单在花在研究和经验上的时间,你已经被他们甩在背后很多很多。
那件事过去没多久,渐渐的,大部分人已经不再想起她,开始了重复日复一日平静的生活。而我却因为一句恶毒的话感到自己对她的愧疚,就像一根扎在心里的刺一样,我没半法拔掉它,然后宋柏言就化身成了这根刺,提醒着我:像我这么恶毒的人,是不配去拥有幸福和快乐的人生。没错,只有毁掉自己的人生,我才可以弥补那句冷漠无情的话带来的罪恶。
从那之后,我在人生的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再也没有顺利过。于是每每和母亲聊天时,尤其是近几年来,她老是用哀愁和后悔的语气和我说:如果你还能回到十八岁就好了,你就可以考个好的大学。又或者是:哎,如果我们当年让你高考复读,说不定你还可以考个好点的学校。不像现在这样…
我听完之后,就理智冷静地回答:这是不可能的,做人不能只想着过去,我现在还年轻,只要我现在努力,还有的是时间和机会。
但没过多久,就会传来视频那头父母焦急地让我赶紧和某个他们认识的亲朋好友介绍的对象相亲,虽然我很反感这样的行为,我认为把结婚这件事当成一样任务去解决毫无意义,更何况我这的前半生还从未出现过对于婚姻的向往。因为,我不是一个认为自己可以获得幸福的人。但是,我还是无比地理解他们的想法。做父母的总归希望女儿长大之后,可以有一个归宿,可以照顾她,让她不再一个人经历世间的雪雨风霜。无论如何,至少她可以有个伴陪着。并且,父母在老家所肩负的压力也并不小于我,他们已经让我自由了这么多年,但是三十岁,已经是他们可以忍受的极限了。
宋柏言离世的第二周,她的一位就读于本校高中部的表姐来我们班里收拾她课桌里留下的遗物。表姐以前来过班级两次,我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表姐和她在外表上非常相似,也和她一样有着明媚的笑容,卷曲的短发,看上去很像混血儿,如果宋柏言没有生病,她也会和她的表姐一样美丽、俏皮。我记得表姐那天来的时候是和一个女同学一起,她整个人看起来很没精神,完全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她来到空荡荡的课桌前,将那厚厚的一叠堆成小山的书,慢慢地,一本本塞进她的书包里,终于块收拾完之后,她开始放声大哭。忽然之间,在场的同学们都被此景震惊了,没有人再说话,只是看着宋柏言的表姐趴在桌上抽泣着,旁边坐着她的同学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于是停了几秒之后,才开始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我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眼泪,我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回到我和宋柏言最初相识的地方,我们在小学的演讲比赛上,都是那么自信满满、充满活力的样子,非常确信我们未来一定可以成为我们理想中的样子发展。她一直在努力让自己保持优秀,但是无论她怎么竭尽全力去做这件事,命运的无情之手却剥夺了本该属于她用来继续完成使命的时间。她一定是一个乐观的人,不然怎么会用轻松的语气和我们第一次谈起她生病的经历,如果没有她在小学毕业的那年暑假,没有去外婆家附近的小溪游泳,她是不是就会健康、快乐、成功地过这一生呢?
18
那年春天,非典在全国其他省市闹得十分凶猛,我的家乡由于是个偏远安宁的小城,所以并没有传来病例。但学校还是决定结束了我们的课业。我记得在学期快要结束之后,我们年级流行起另一种可治愈的传染病———水痘,但是并没有影响哪些得了水痘的同学的学习积极性,依然带着口罩坚持去学校。结果,我不幸命中,庆幸的是,在医院确诊的那天距离放假只有一个星期了,于是我直接借着生病的理由,迎来了那年的暑假。在我生病期间,没有同学来看我,我虽然能够理解因为自己得的病易传染,但无人问津的感受还是未免觉得有些失落。终于有一天,芸蕾给我家打了电话问了我的病情,说待会和其他几个同学晚上散步的时间来我家看我。“你的病不会传染给我们了吧?”她在电话那头开着玩笑说着。
“放心,我早就过了传染期,不过我脸上全都是“痘印”,你们不要取笑我”我有些担心地说道,因为我的脸上、身体上全都长满了红褐色的痂,那是水痘治愈后仍然留在皮肤上的印记,需要等时间一点点让它脱落,有那么一刻我猜想,会不会是宋柏言对我的报复,她也想让我体会脸上不再白皙无暇是什么感觉。
芸蕾和另外一个女孩来看我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就站在我家门口的院子里聊学校最近的情况。
“都怪那个自私的李沛文,说什么不能因为生病耽误学习,她以为戴上口罩就不会传染给其他同学,结果现在她是治好了,我们班这次有二十几个同学都得了“水痘””芸蕾愤愤不平地说。
“哎,这个病好像只针对某些人,比如我和其他同学,剩下的人都没事。我听说水痘一生中只会出现一次,所以现在得了也不是坏事啦。哈哈!”我笑着安慰自己,也想让芸蕾安心。
“啊呀,你鼻子上的两个“痘印”好明显啊,看着好像“牛魔王”,哈哈,好搞笑。你现在能不能抠掉啊,你怕疼的话,我帮你抠也行”芸蕾从第一眼见到我,就一直盯着我的鼻子看,仿佛我是马戏团的小丑。她和其他一个女生一同打趣地评价我说。
“不…不用了,这两个痂最顽固,我其他的痘痕都自然脱落了。过段时间我就会好起来的”我仿佛被戳中了最不想被人发现的秘密一样,尴尬地回应着她的好意。
我突然明白,她也许并不是想来关心我,只是因为无聊和好奇。在看到我的脸上的疤痕的那一刻,她知道她这一趟没有白来,明天起可能班里所有人都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我现在已经化身了牛魔王。
告别芸蕾,我回到家后,第一件事就是用力地扯掉这两颗被当作笑话看待的痘印,扯完后,伤口开始流血。但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痛,而是觉得解气。
那年暑假我开始渐渐疏远芸蕾,也不再交其他朋友。而是把一个人关在家里,我开始迷上了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