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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李理疏远了我们之后,我们的小团体里又少了另外一个关键人物,那便是郑兴泽。方芸蕾和他主动提出了分手,年少时的爱情总是禁不住诱惑,郑兴泽的才华在方芸蕾眼中渐渐失去了色彩,虽然他还是会唱很多不同的好听的歌曲给芸蕾,但是芸蕾对他的嗓音失去了兴趣。他们的性格一动一静,一个喜欢社交、一个喜欢特立独行。郑兴泽和芸蕾交往的那段时间里,正如我一样,开始变得堕落,上课不再认真听课,经常和芸蕾谈笑风声,以至于老师讲他们二人换了座位,但仍然组织不了他们之间炽热的感情,于是他们偷偷采用了传纸条的方式,让同学们一个座位挨着一个座位的递交给对方。终于有一次,芸蕾主动和郑兴泽提出分手,依然是以传纸条的方式,但郑兴泽收到分手的信息之后非常平静,他下课走到芸蕾课桌前问她:你想清楚了?芸蕾坚定地说:是的。郑兴泽脸上浮起了释然的笑容,他甚至透露出感激的语气对芸蕾说:嗯,我觉得这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说完,他拍拍芸蕾的肩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芸蕾不屑地看着他的背影,舒了一口气说:“终于摆脱他了,真是一个非常没劲的人。”然后没过多久,她兴奋地对我们说:她喜欢上了另一个隔壁班的男生,而且对他一见钟情。
我们几个人又开始了新的活动,帮芸蕾想办法追她的心仪的男孩。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认识到一件事,无论外表多么开朗随性的女生,在遇到真正喜欢的男生的时候,她便开始对他患得患失、脸红心跳、不知所措…
我们几个人醉心于以芸蕾为中心的小世界里,她早熟、世故、和她在呆在一起的时候,我明白了一个受欢迎的女生想要保持自己的地位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虽然她经常在我面前说其他人的坏话,但表面上她还是会和这些人以朋友相称,甚至周末也一起出去玩。她不爱学习,因此她也掌握了一种魔力,就是让她身边的人变得和她一样玩物丧志。每当考试成绩出来,拿给家长签字时,我都要遭到母亲的责备、有时甚至迎接的是耳光。自从她上次将我的磁带全都没收以后,我好几天没有和她说话,我开始思考,她生下来不是为了爱我,而是为了折磨我。因为她从来不会和我沟通,永远都是用最直接的方法—靠不断辱骂和羞辱我在学业上的失败,以刺激我奋发学习。但事实总是与她发展的预期相反。父亲见到此景,有时候看不下去会在母亲维护我,但母亲反而更加生气,顺带连着父亲一起开骂。所以后来我芸蕾、以及其他几个人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我们互相模仿彼此父母的签名,来蒙混过关。也许真的是因为非典期间,老师也放松了对我们的警惕,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我们能按时来上课,他们就已经满足了。
我在成为差生的路上越走越远,终于来到了第二学期说期中考试,我的名次掉到了班级最后几个人之一,虽然以前我的成绩也不优异,但至少可以拍在中等偏上的程度。记得宣布完考试成绩之后,班主任老师将我叫去了办公室,对我严肃地说:许婧,你看看你,这学期成绩已经排到了全班倒数,你觉得这样下去,你还能不能通过毕业会考?我顿时眼睛红了,但在办公室还是忍住了眼泪。我不想在这么多老师前面流泪,代表我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你走吧,自己好好反思…”老师对我摆手,示意让我离开。
我回到班级里,看着几乎每个同学都拿着自己的试卷、盯着上面的分数。有人欢喜就有人忧,美琦坐在前面,我看到她开心地和同桌在谈论着考试的内容,她这次考到了全班第五。芸蕾还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学习的这块料,所以不在意自己试卷上无数的“红叉”;郑兴泽眉头紧锁,然后认真地翻阅教科书,试图弄明白自己考试为何出错。自从他和芸蕾分手之后,他开始变得认真刻苦起来。
“咦?”这里怎么空了一个位子,难道是宋柏言又没有来学校吗?我和她已经将近一年没有交集,不过一般来说,好学生和差学生也很难有共同之处,就像天生的敌对阵营一样,我觉得你读书读成了无聊的书呆子,而你认为我是个可怜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典型人物。所以最好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只要不影响对方的话。
她自从上了初二以后,总是会定期地缺席一段时间,听她同桌说,她是去外地更好的医院治病去了。每次治病住院的时间可长可短,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她突然一天出现在教室里,然后随之又消失一段时间。但是这一年的春天,她定期离开学校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从5天变成7天、然后10天,15天。真正可以在学校呆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两周。
“叮…”刺耳的上课铃声响起,照例是老师对这次考试的题目进行答案分析。这一节课是英语课,老师的语气有些沉重,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一字一顿、激动地说:“我知道你们这学期很多人放松了对学习的要求,因为这次非典,老师在学习上对同学们不像以前一样,做那么多的要求,因为老师想让你们培养自觉学习的习惯,但是你们谁做到了呢?能保证自己回家之后,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但是有一个同学,她一直在坚持这么做,她哪怕无法在班上听老师上课,也靠着自己勤奋地学习,在这次英语考试上考了100分。虽然她今天不在这里,但我还是想提议在座的各位同学,为宋柏言鼓掌,祝贺她这次考到了全班第一。
老师说完之后,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但同时大家又开始窃窃私语:这个和所有人都不太熟的优等生,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听说,她这次去了省医院治病,她的病只有去挂专家号才可以”课后,芸蕾开始拉着我们一伙人讨论起宋柏言的病情。
“是啊,她的病看来越来越严重了,你们没发现,上次她来学校就已经戴着口罩了,我估计可能是她脸上的红斑已经长满全脸了”一位男同学神秘兮兮地和我们在座的人说。
“你不要吓人啦,戴口罩是为了预防病毒,尤其是在现在的非典时期”芸蕾镇定地反驳他。
“是真的,我妈认识宋柏言的一个亲戚,听她亲戚说,她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有多危险?”我小声地问着,生怕听到了不好的回答。
“红斑狼疮啊,治不好会挂的”…
“挂”在这个意思在我们的方言里,就是“死”的意思。我们不愿意相信来自同学的小道消息,毕竟她曾经和我们朝夕相处过那么长时间,和我更是小学时一起在演讲比赛中相逢的战友,我从不认为她的病会让她失去年轻的生命。
然后一个星期后,是传说中的“4月1号”愚人节,又称“表白节”,如果有男生喜欢某个女生但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通常会选择这一天向心仪的女孩表白,这样,即使收到了拒绝,也可以“愚人节”的借口强行挽尊。
“哈哈哈,你怎么可以当真啊,今天是愚人节啊”教室课间永远都是最热闹的时候,我耳边听到一位男生被芸蕾拒绝之后,尴尬地发出笑声,他说完之后,便灰溜溜地回到了之自己的座位。
我依然没有收到任何男生的告白,对郑兴泽也渐渐失去了兴趣。这天回到家中,打开电视,只见所有的电视新闻上报道着“知名香港影星张国荣因患抑郁症自杀”的消息。我当年对张国荣并不了解,只看过他了两部电影:一部爱情片《星月童话》和一部恐怖片《异度空间》。前者对于年幼的我来说,并不难理解其中的情感。而后者的惊悚片段,着实让我有好几天睡觉做了噩梦。我觉得一个这么温柔帅气的人,就这样匆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非常可惜。他去世的新闻整整播放了一周,导致所有人(包括我的父母、同学)都得知了这个悲痛的消息。但我们普通人的日子仍然这么平静地过着,并没有因为一个伟大的、有影响力的人的离开,而停止了自己的生活节奏。
“你知道张国荣为什么自杀吗”午休的时候,芸蕾坐在我的座位旁边问我,我们几个人照常进行私下的八卦“茶话会”,由于我平日最喜欢看电视和娱乐杂志,只要是涉及到明星八卦的消息,我比谁都要灵通。
“据说是因为他拍电影的时候得了抑郁症,所以他才自杀的”我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绘声绘色地讲给台下的“听众们”,看到大家齐刷刷认真地看向我的眼神,我觉得很自豪,这代表着我在某一方面也是一名权威。
“抑郁症是什么病啊?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芸蕾好奇地问我,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就是一种心理疾病,会让人产生一种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感觉。”我认真地解答着…
离上课时间还有五分钟,我们的茶话会打算就此结束时,突然班主任老师急匆匆地走进了教室,他面露难色,然后生硬地给台下的同学们抛出一句话:“和大家宣布一件事,宋柏言同学今天上午在医院死了”。说完他又很快地离开了教室,留下一脸错愕的我们。班主任老师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黑框眼眶,平时不苟言笑,是一个古板严肃的人。我记得很清楚,他对宋柏言的离世的消息,只用了“死”这个动词。因为他普通话说不好,所以一直都是和我们进行方言授课,在我们的方言里,没有“去世”这样的书面语的说法,就是直接客观却带有粗暴色彩的词“死了”将这个14岁的少女本该有的一切美好的未来全都抹去了。
我们愣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刚刚班主任老师并没有来过教室,我们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感觉一切都像是午睡期间做的一场梦,不真实的感觉里又夹杂了一些无法让我们接受的真相。
“可能是张国荣把她也一起带走了”我很想缓解当下紧张地让人喘不过来气的氛围,于是故作轻松地说着俏皮话,但这句话在我脱口而出之时,注定了我会为这句话付出抱憾终身的代价。
“哈哈哈哈哈,你怎么这也能想到”芸蕾和其他同学因为我的话,瞬间感到了久违的轻松,我们当时几个人的语气,就宛如宋柏言不是我们的同学,而是在谈论一个陌生人一样,冷血又毫无同理心。
我听到他们的笑声之后,才知道自己说出的蠢话有多么不应该,蠢话就像是泼出去的水,任凭你再怎么想挽救,你还是会为你的不假思索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在他们继续讨论话题的同时,我默默观察其他同学的反应,真希望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没有其他人听到我说的话。我看了前排有几个女生已经难过地流了眼泪,然后我遇到了美琦的目光,她紧盯着我,没有说一句话。但我从她的眼神里露出了“失望”两个字。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