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又开始了,张三觉得自己这一次肯定要被活捉,连同老婆孩子一起被打死。他们一家三口开始防守。大门已经重新顶好了,在大门里石头桌子的后面,张三挖了一个大坑,里面倒上了水,水里面还是倒进了两桶猪粪,万一人群把大门推开冲进来,这个大坑也是一道防线。在墙头上,猪粪拌水已经重新加满,墙头上还挂上了铁锨铁叉,可以往下扔。竹篮子里面放上了猪粪和从花坛上拆下来的石头、干泥巴,还有几个用枕巾包了一端的棍子,蘸上了炒菜油。
还是老招数,人群推门,但是这次同时有一队人开始爬墙。张三又开始泼水下去,这次没有人披蓑衣了,但是有人脑袋上扣了个盆子,而且还用绳子绑起来。张三换了铁叉,朝爬墙的人脑袋上的盆子上敲,有个人摔下去了,又一个摔下去了。张三把竹篮子掀翻,撞大门的人群被砸到了,散开了。但是迅速地有人捡起了石头,开始朝墙头上扔,张三被砸到了,从墙头上栽了下来。张三昏过去了,他老婆爬上去了,把半盆子油泼了下去,然后把火把点着,朝下面挥舞。人群后退了,上前会立刻被烧着,特别是衣服上沾了油的人。
进攻又一次散了。村民们后面两天都没有再来。
张三脑袋被砸伤了,醒来过后,知道是老婆打退了人群,张三哭了。
加固自己家的院墙,加固大门,把院墙四面的墙头上都做了准备,张三等待着村民们的下一次进攻。
两天没有人来,第三天上午来人了。
只来了四个人,抱着一团白布,拿了两根竹竿。四个人在张三家门口挖了坑,把竹竿栽好,拉开那团布,挂在竹竿上,是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张三害我们得病,我们要张三偿命。”
弄好之后,那四个人就走了。张三看着横幅心里百感交集。如果说是前几天看到这横幅的话,他会很愧疚;但是此时此景,张三心里充满了气愤。他用一根绳子拴在自己腰上,把绳子另一头从梯子的横梁上搭过去让老婆抓住,自己跳到了墙外。
拔掉了竹竿,把横幅从墙头上扔进自家院子——这块布可以烧火,张三让老婆在里面拉绳子,他在外面攀爬,上了墙头,回到了院子。
下午,又来了四个人,还是同样地一番做法,不过这次的横幅上写着:“我们得病,我们恐惧,我们向谁讨还公道?向张三。”
张三又去把横幅拆了,扔回院子。
第四天的上下午,各有横幅送来。上午写着:“天地有正气,正气在我们;人间有恶魔,恶魔是张三。”下午的写着:“张三是河阳最阴险的鬼,我们是河阳最可怜的人。”张三一一照收。
又过了一天没有动静。张三提高了警惕,就怕村民们有什么更恶毒的法子。
早晨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声,张三爬上墙头,有两个人提着个桶走远了。张三没看到横幅,跳下墙头,发现自己墙上写了两句话:“我是张三,我害了河阳村,我忏悔,我请罪。”张三喊老婆放了一桶水下来,自己把墙壁刷干净了。
下午又听到了人声,张三爬上墙头,还是两个人提着桶走远了。张三懒得下去看了。
张三一边观察村民们的动静,一边不断加固自己家的各个角落。大门倒上了泥浆,泥浆里面加上了石块,石灰,每面墙都加高了,然后在墙头每隔三步就挂一个可以放置石块、泥巴、火把的篮子。在屋子的顶上,张三加了一个可以坐一个人的小亭子,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晚上没人的时候,张三偷偷从墙上跳下去,到山上砍一些柴火,到田里刨一些红薯、土豆,摘一些瓜菜,但还是不敢经常跑出去。
已经好几个月了,村民们都没有激烈的进攻,偶尔来十几个人,在门口咒骂一会儿,然后栽下横幅,有时候把写在墙上的话刷掉,换两句新的,或者干脆就摞在上面写几句。
张三却不敢放松警惕,他觉得自己一家处于被动局面,应该多做防备。张三开始在后院挖地洞,他打算挖到后院之外两里远的山上,他知道东山脚下那里有个洞穴,就在那个洞里挖个出口。他每天白天中午和晚上午夜时候挖,挖出来的土石由老婆和孩子用筐子拖出来,用来继续加固院子。
村民们眼看着张三家的院墙越来越高,他们的愤怒也越来越深,但是他们却好像已经越来越组织不起人群来进攻张三家了。
张三用挖出来的土在院子里铺了一块地出来,种上了辣椒、土豆和各种菜。张三也不用跳墙跑出去摘东西了。
张三一家的地洞挖通了。在东山脚下的那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洞穴里,他一镐下去,鼻孔里闻到了东山的气息。把出口扩大,他爬出来,悄悄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人能发现这里,他退了回去,把出口薄薄地用土堆上。
回到了自己家里,一家三口一起舒了一口气,有了这条地洞,他们有了后备的活路,心里轻松了不少。
村民们依然是偶尔有人过来咒骂几句,留下几句骂人的话就走了,慢慢地就只有口头咒骂了,横幅和墙上的标语也懒得弄了。
一年过去了,村民们渐渐发现,没有人再死去,看来这个病不那么快速致命。当对自己的危险没有在短时间内兑现的时候,人们就慢慢淡忘了自己的感受,尽管说起那个果子的时候,人们还是会重新捡拾起那种恐惧,进而重新获得愤怒与仇恨。
有人还是会跑到村口去看那里,那里曾经生长过一棵让他们整个村子的人都惊讶不已的树,那树曾经结出过将他们整个村子都置入死亡威胁的果实。紧张还是会紧张,但是似乎没那么深切了。身体上的紧张淡化了,任凭心里再怎么寻找,那种恐惧也显得有点虚无缥缈了。
张三看着自己已经似乎高不可攀的院墙,已经被封得严严实实的大门,心中不那么紧张,也不那么惶恐了,更何况自己还有一条秘密通道呢。
村民们来骂张三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了,来的人越来越少了。张三有时候盼着他们来吧,怎么还不来呢?
孩子渐渐长大了,都十八岁了。张三自己也开始有白头发了。孩子该去见见世面了,总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不出去吧。张三想了好久,把孩子叫到跟前,说:“孩子,你想出去吗?”孩子说当然想啊。张三看着他,心里焦虑矛盾,最后说:“那咱们就出去看看吧,如果有什么情况就回来。”孩子答应了。
走到大门口,张三这才发现,大门是无法打开了。当初大门后顶了石头,后面又堆了石块,灌了泥浆,后来又不断加固,现在这里已经是一个小丘了。墙头上出去也不行,太高了,当初自己跳墙可以,现在墙头已经超过原来的五六倍了。最后,张三说:“走后面地洞吧。”
这个地洞挖好到现在已经快八年了,今天终于要走一回了。孩子在前,张三和老婆在后面跟着,走了两里地。闻到了熟悉的东山的气息,迎面似乎又有一丝丝的风,张三激动起来,要到了。
那堆薄薄的土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张三没有让孩子动手,他要亲自扒开那个出口。出来了,进到了那个洞穴,外面透出了光亮。
一家三口从山下往村子里面走,沿路碰到一些人,张三都不太认识。进了村子,村子里变化很大,好多人家的院墙都做了加高。有人碰到他们,很惊讶,张三停下脚步,但是不知如何应对,该说话吗,还是不要说话?要不要笑一下,但是不敢笑。对方似乎也不知该怎样应对,走了。
终于,村民们都知道张三出来了,三三两两地在路上看张三,有人微微笑了一下,有人大声喊了声“张三”,张三紧张又兴奋,也回了一个笑容。孩子已经对院子之外的村子完全陌生了,怯怯地跟在张三的后面。小毛来了,孩子喊了小毛,但是小毛已经不认识他了,没有做出反应。
在村子里走了一圈,气氛似乎缓和了不少,打招呼的人多了起来。有的小伙子招呼张三的孩子,把他拉到角落里,拍着肩膀说:“今晚去进攻王保家,带上家伙。”孩子没来得及答应,小伙子们便转身去了。
张三看到了,问孩子:“他们要你去攻打谁家?”孩子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张三叹了口气:“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吗?”顿了一顿,又说:“咱们回家吧。”
张三带着老婆和孩子又出了村子,在东山之下找到那个洞穴,从地洞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