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许宣的讲述,柳宗元默然良久,竟难受得说不出话。
一想到宇宙将会灭亡。
人类也将不复存在,他就感觉一切都没了意义。
再看四周景物。
草木不再是绿色,连天空也变得晦暗不堪。
根本看不到未来。
“原来一切都逃不过死亡么?”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许久之后才回过神来问道:
“倘若一切终将结束,那我们存在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许宣摇了摇头:“我等凡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哪有什么资格操心宇宙的未来?”
“人生长恨水长东。身而为人,总是怨恨多于满足,痛苦多于幸福。为生命的短暂而悲哀,羡慕长江不尽,大河东流。”
“可是这样想又有什么益处呢?不如撸起袖子,做些实事,今天家中多一碗肉,明日百姓多一碗粥。
“能做到这些,就已经是为人类做出贡献了。而且一人之力有限,众人之力无穷,如果我们人人都能做到这一点,则大唐江山可续,人类未来可期。”
“至少在灭亡之前,我们能踏足更高的山巅,看到更美的风景,也会有更多的后人,听到我们的故事。”
许宣缓缓说着,心境也悄然发生改变。
在此之前,他未觉醒记忆,心中想的都是如何在州试中取的好成绩,将来当大官,娶绣娘——
可记忆觉醒之后,又与柳宗元畅谈一番。
他发现,自己的志向改变了。
或者说升华了。
小情小爱固然美好,但命运难测,既然无法改变,就顺其自然。
爱情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比如眼下时局,民生多艰,真是做官就能改变的吗?
恐怕得大刀阔斧,挖骨削肉才行。
但一念及此,他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太渺小。
一个无名书生,就算胸中藏有一个世界,又能做得了什么?
而且他还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是那个曾经历史长河中的古代晚唐。
还是异时空的另一个唐朝。
这一切都等待着他去探索,去发现。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小友说的是啊,我等自以为天下之主,岂是在这浩瀚星空中,苍茫大地上,又算得了什么?”
“罢了罢了,不想这些,就像你说的,今天多顿饭,明日有粥吃,便已经是很难做到的事情了。
柳宗元闻言感叹。
一边惊异于许宣的文才,竟能说出“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这种话。思想之深刻,眼界之高广,绝非常人所有。
一方面又惊讶于其豁达。
因为思想深刻,很有可能只是牢骚太多,天马天空。
但豁达二字,却只有实实在在的岁月磨练才能造就。
视角落于星空。
行动始于足下。
此乃返璞归真之道。
大才,大才啊!
这般想着,不由重新打量许宣一眼,道: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退之也曾言,‘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今日见子,方知皆大谬矣。”
孔子说,我不是天生就通晓大道,只是孜孜不倦,勤奋学习罢了。
韩愈韩退之也说,人不可能生而知之,谁能没有困惑?
今日见到你,才知道原来他们错了。
许宣哪里敢接受这样的夸赞,赶紧避开柳宗元的视线,谦让道:
“先生谬赞。正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所知者不过冰山一角,只是恰逢您欲知者也。”
柳宗元听了,见他不似作伪,不由下意识问道:
“哦?原来汝甚短呼?”
——这么说你很短?
这个措辞就变了。
“子”是敬称,代表平辈,或后者之于达者。
“汝”却不是敬语,有质问的意思。
——你小子是在拿我开玩笑么?真不是晃点我?
许宣顿时僵住。
您这问归问,别说人短啊。
后世连厕所里都贴着“莫炫己长,莫笑人短。”
您怎么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而且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说短。
身高如是。
长度亦如是。
他有些生气,遂也调侃起来:
“晚生短否不知,然年轻力胜,便较公长,亦是应当,不足挂齿。”
柳宗元其实说完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口误,可他也是个男人。
被晚辈当面怼了,这能忍?
于是脸色一沉,道:“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今日老夫便与你一较长短!”
许宣当即应战:“你要战,那便战。未请教?”
柳宗元拂袖:“教上教!”
你先说。
许宣道:“先请而后教。”
是我先请的。
柳宗元:“后教而先请。”
是我后教,所以你先。
许宣:“你再说我就要教咯?”
柳宗元沉不住气:“不许教!本夫子河东第一长,柳家小尿神是也!”
许宣微微一笑:“不才永州长上长,人送外号迎风尿三丈,小尿神吧?请~”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后门,来到山崖前,并肩而立。
接着对视一眼,火花四溅!
而后同时解了裤腰带,对空便尿!
“滋滋——”
水声响起。
柳河东不亏小尿神之名,虽人到中年,竟一尿丈余远。
反观许宣,因一路未曾饮水,尿意不足,只如涓涓细流,空中涕零。
柳宗元见状,傲然一笑。
是茶汤!
老夫饮了茶汤!
足有二壶。
汝岂是吾之对手?
怎么样?小辈怕了吧!?
许宣面色微沉。
他此时形势不妙,尿意渐消,再这样下去就输定了。
忽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坎来!”
心中暗道一声,脑中金色古书上的八卦,【坎】位忽然一亮。
一股无形神力控于手中,往涓涓细流上一引。
“哗啦啦——”
那细流竟从原本的涕零而下,迎风便涨,一尿三丈远!
“嗯!?”
一旁的柳宗元眼神一变,尽是骇然。
旋即慨然长叹。
“罢了罢了,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得尊老爱幼。”
摇了摇头,再抖三抖,系好裤腰带转身而去。
许宣微微一笑,也觉无趣,此时身后又传来一句“进来,将天问对完”,便也回到院中,继续与柳宗元坐而论道。
……
“第五问,明明闇闇,惟时何为?”
对曰:“有太阳星,太阴星,皆为球,地亦如此,地环日转,月环地转,月居其中,蔽日为夜,不蔽为昼。昼夜非恒,随地转而明暗变幻。”
“第六问,阴阳三合,何本变化?”
对曰:“阴阳三合,其如前述。未尽难尽,不可说。”
“第七问,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子言浑圆,何不能方?”
对曰:“无人营度,自无须向有序无限扩张,终归无序,宇宙毁灭。”
又曰:“万形之中,圆为最大,非圆不能极也。”
……
再问:“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再对:“物与我皆无尽藏也,今略言,余者来日再谈。十二者,地环日之周期,日在最中,月其次,且环地,又有七星,同环日行,谓之九星。更有万亿星辰于外,以称星河。”
……
对答之声不断传来。
直到日落月升,仍未尽兴。
然须归,不能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