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贱人生的小贱人!你说说你,你娘亲都已经死了,你还活着做什么!”
“你怎么没跟你那短命娘一样去死呢!”
“真不知道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外祖父外祖母也被溪弄死了!你娘那个贱人也被我弄死了!你也不是什么慕容家的宝贝外孙女,更不是沈家的大小姐,你现在呀,就是我江清荷随时可以碾死的一只蝼蚁!”
女人尖锐的声音落入霜宁的耳里,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愤怒以及反抗的情绪,反而是平静。
反正这个女人不知是因为母亲临死前狠狠的一记敲打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暂时不敢动她。不敢让她死。
霜宁微微抬了抬眼,依旧没什么焦距,这个女人每次骂的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句,不痛不痒,就当她是在放屁。
“你看,这是你的姐姐呢。”
姐姐?她何时有了姐姐?
慕容霜宁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抬起眼看去。就见面前站着一个和她年岁差不多大的少女,穿着粉色绣着时下贵女圈最流行的“蝶兰”图样的漂亮裙子,看起来娇俏可人,真是一个可爱的少女啊。霜宁心里无不嘲讽的想着,心底却爬上一抹恨意。
“说起来,青儿比你还大几岁呢,”江氏刻意顿了顿,“应该是,大五岁吧!”肆意的女人的尖锐的笑声和甜美的虚伪做作的在假意劝说的少女的声音,以及奴仆附和的谩骂嘲讽,慕容霜宁可以都不在乎,可是……可是……
大她五岁……慕容霜宁的心一点一点冰冷下来,眸底是哀伤脆弱的光,似秋日那萧瑟的湖水,枯黄萧败的叶子,眼神黯然。
江清荷看见她这个样子,像是很是满意,趾高气扬的领着女儿走了,沈青儿临走前还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慕容霜宁,娇声道:“娘亲——妹妹看上去好生伤心呢。”声音是霜宁一贯厌恶的矫揉造作。衬得她粉色衣裙下的脸面容很是扭曲难看。门关上的同时,压住了母女二人一长串刺耳的笑声。不愧为母女……没一个好东西。慕容霜宁在心底道。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她一开始还会抬眼看一看左右,看一看周围,现如今她只是微微动了动指尖,白日里,她不知道的是,她的脸和天际划过的白光一样白到发亮,却很是没有血色。
大她五岁……慕容霜宁微抬下巴,眼前便恍惚了一下,她眼里溢出些许痛苦,反应迟钝的想着。
母亲当年和沈溪在一起,据说沈溪轰轰烈烈的追求了她三年,温柔体贴伏低做小,百般顺从恣意讨好,死缠不放做戏做得极好,扮得好一个深情烈郎,才求得了母亲的一眼正眼。之后又多有接触,百般算计勾引,才骗得母亲和他在一起了。历经七年。
慕容霜宁唇边溢出冰冷的笑,沈溪也算是有本事的,七年就将母亲那么好的女子追到了手,然后一年后生下她。
她眼眸幽深,飞快的拿刀划了自己白皙的手腕一下,鲜红的液体马上涌出来,她蹙眉靠坐在墙上,嘴唇越来越发白。
江清荷那个女人给她下了蛊毒,她不能情绪波动太大,否则就会蛊毒发作,痛的生不如死。每个夜晚她都会蛊毒发作,夜夜不得安寝,且不论白日还是黑夜,都被困局一隅,不得出去。
她划破手腕避免蛊毒发作,哪怕仅仅能减少一次蛊毒发作的机会,可她还是想要坚持活着,活着,只有活下去,才有一线希望,才有光。
慕容霜宁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痛楚,闭上眼睛。自母亲死后她就被江清荷关在这里,已经二十余日。
她不但要承受失去母亲的痛,还要承受蛊毒的痛苦,精神上的折磨。她恨,如果给她一个机会,她会亲手把利器刺入江清荷的身体内,她曾有一次几乎就要成功了。她的眼里迸发出恨意。很快被她抑制下去。
她的唇边溢出浅淡的微笑,就这样发着呆,天渐渐黑了。一入夜,她就能感受到蛊毒发作时万剑刺心那种痛,她有时候白日蛊毒没有发作时都能感受到剑刺入心脏那种臆痛,甚至于从每个睡梦里醒来眼里都带着血色的红,不必想,定是又被梦境中血腥的场面摧残。这种极毒的蛊,让人感觉每日被杀了一万遍都不足矣。她痛苦的闭上眼眸,漂亮的琉璃般的眸子失神着,恍恍惚惚间想着,母亲那般骄傲的女子,心爱的男人在和她伏低做小恣意讨好、调情调笑的同时还睡了别的女人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该多悲哀啊。她的嘴角是痛苦带着一丝讽刺的笑。
黑暗里女孩蜷缩在角落,像一只受到伤害的小兽,连给自己舔舐伤口的能力都没有,脆弱无助。
这就是慕容霜宁在马车上做的梦。梦见了儿时的事情。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想到这些了,可能是她自己不愿,所以将这一段往事尘封在记忆里,从不记起,仿佛从未发生过。仿佛,就可以远离那样的悲伤和无助。
她睁开眼的瞬间就忘记了梦,但梦里的情绪一直包裹着她,其实她睁开眼的瞬间眼里有一抹血色划过,极快的掠过,没有人发觉,包括她自己。
这一刻,她手捧深蓝色花束,身上披着带有宇文昭体温的衣袍,那是一件红色的帝王婚服,绣着五爪金色的龙,象征着帝王的身份,而宇文昭稀松平常的给她披上了。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这般纵容着她,好像,她要他的皇位,他也会笑着奉上。
跨过一道深墨透蓝的门槛,慕容霜宁看到了宇浔的前任帝王,宇浔先皇——宇文昌。他静静坐在那里,看见进来的男女,很是平静。到底是当了这么久的帝王,哪怕是昏庸无能,也能装出几分厉害的不动声色的样子。
“宇文昭,你就是为了这个女人要动生你养你的父皇?”宇文昌可能还没有太弄清楚情况,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那个高高在上可以藐视儿子的父皇,声音里居然还透出质问的语气和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殊不知他的好日子,他的舒舒服服、极尽奢靡的帝王生活,早已到头。等待他的,可不是什么好未来。
“阿昭是我的朋友,您对他如何我自是一清二楚,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说这些虚的了。”女子漂亮的话语惊艳了一把在场的人。
宇文昌被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如此不客气的语气一下气到了,犹如在他脸上打了一个巴掌,脸色难看。但碍于已经登上帝位的宇文昭在那女子身边一直用不太友善的幽深眸子盯着他,他不好发作。
“当年我祖父慕容南一案,是你一手策划一手谋害,如今,你想好怎么死了吗?”慕容霜宁不疾不徐继续道,淡定自若,仿佛说出来的话很是平常。
“你!大胆!”宇文昌脸色一变,沉下脸,慕容霜宁身后的欧致迅速上前,给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宇浔前任帝王两个响亮的巴掌,下手是一点没留情,甚至还用了内力,直接把宇文昌打得掀翻在地,头偏向一边。臃肿的身体在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样子落在慕容霜宁眼里很是可笑,她不屑的瞥了眼,移开视线。
“送去给韩太后娘娘吧,相信她会给本宫主一个满意的交待的。”
说罢,转身离去。
和她来时一样,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宇文昭微感惊讶,很快往前迈步跟上霜宁替她拢了拢水蓝色的衣领,眼眸温柔:“夜里凉。”
“嗯。”慕容霜宁回以微笑,两人并肩走出房门。
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宇文昌只头晕眼花的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那位身着蓝色衣裙的女子高贵不容方物,手里的那捧深蓝色的花束也是稀有难得,这般高贵尊崇的女子,他也只有一面之缘了。
慕容墓园
“拖走。”冷清的女声响在这深沉的夜幕下。
“啊——放开我——放、开我!”女子尖锐刺耳的喊叫声响在夜空中犹为可怖,尤其是她面色狰狞,像是见了鬼一样整个人都有些癫狂,发丝散乱眼瞳惊惧,她的脸在霜宁眼里慢慢和母亲苍白依然绝丽的脸慢慢重合在一起,她有些疲惫的闭了闭眼。
“她再叫,就弄瞎她一只眼睛或是断只手和脚。”泠然女声响在这夜色下,幽幽的像是冥府派来的女鬼差。声音不大,却足够震慑人心。
烦人的声音总算没有了,慕容霜宁看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一点一点在眼前掠过,心像被一排密密麻麻的针漏过,每隔一会儿心脏处就传来针刺般的细细的痛楚,若有似无,在她的心上无限放大,一会有一会没的,叫人的精神都要薄弱了。
慕容霜宁有些虚弱的靠在车窗上,强撑起意识想着,一会儿把江清荷那个女人和那些沈府上上下下的人沈溪沈青儿……一并拉去祖父祖母以及母亲墓前磕头,让他们磕满两个月,也不要先处分他们,就让他们在惶惶中不可终日,再叫欧致安排几个人去,定叫他们日日夜夜都不会有一刻钟好过的时候,生不如死求死不能,这样才好玩儿。
慕容霜宁从不说自己是个好人,当好人负担太重,她情愿当个坏人,哪怕身上背着无数仇恨,也总好过恪守道德底线,自己把自己气死。
车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一一过掠掉的黑暗,就像谁的不愿回首的曾经。
慕容霜宁的心一点一点冰冷下来,冷到极致,是熟悉的感觉,内心深处冰冷到麻木,毫无感觉,毫无触动。她缓缓闭上眼睛,脑袋轻轻靠着窗沿,眉心蹙着,似染上几抹女子多愁善感的哀伤愁绪,看来像是个温婉的女子,惹人怜爱疼惜。
一旁的穿着白色绣着金色简洁不失威仪的男子服饰中繁复做工要求极苛刻图案的、布料的料子绸缎也是极为难寻珍贵的长身男袍的面如冠玉的公子静静凝望着靠在车窗边黛眉轻蹙睡得不是很安稳的慕容霜宁,也跟着蹙了眉心,唇微抿着。
“到了,”温润的男声响在慕容霜宁的耳畔,轻柔的唤道:“霜儿”。慕容霜宁睡得不是十分安宁,一听到她的名字就醒了过来,面容沉静似水中透着深深的疲惫。她真的,挺累的了。
在沈溪江清荷二人面前,在阿昭那个有着血缘关系只有生恩没有养恩的不负责任的父亲面前,在那些参与了当年祖父冤案一众贪官污吏面前,她可以无谓的笑,肆意的笑,那洒脱样子像是不会痛的没有心的人。可,人后……慕容霜宁也会像其他女子一样,会柔软,会难过,会伤心。
仿佛知道她的脆弱,风曜低头看着女子绝美的此刻带着一点脆弱的柔弱美的脸,又唤了她一声:“霜儿。”见她看过来,漂亮的桃花眼里似乎还有若有像无的薄薄的水雾,盈盈动人,风曜嘴角不禁弯了,温柔的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的眼眸,变魔术一样手里忽而冒出几个精美的深青色书皮,打了个响指,在小霜宁微微惊讶的目光下勾了勾嘴角,俊美的脸让人移不开眼,特别是男人极有气势的优雅的眼尾微微上翘的狭长丹凤眼里流露的纵容宠爱。就叫女孩子很没法抗拒。
慕容霜宁睁大美丽的眸子,像个小孩子一样手轻掩着唇嘴里发出惊叹声:“哇哦!”紧跟着来了一句:“都是我的吗?”亮闪闪的眼眸哪还有半点阴霾可见,整个人像一株绿色的琉璃,很是有生机生命力,活力四射。琉璃是一种绿植,小巧可爱,因长得极为漂亮而闻名遐迩,是落吟大陆很受人们喜爱欢迎的植物。
只见风曜的一声响指下,‘小’慕容三岁的面前摆满了各类美食,不是平时常吃的那些,而是街头巷尾的小吃,很有特色,摆满了一个铺着蓝白色相间的桌布的温馨四方桌,炸得香脆的一口咬下去全是满足的金黄的小丸子,和上次看“女神的馈赠”路上吃的张记丸子似有些不同,不过看起来一样诱人;一个长得有点奇奇怪怪又不失颜值的水晶般剔透的很大的紫色果冻赫然在眼前,极为显眼,女儿家一眼就注意到了,霜宁也不例外;还有一个浅青色盘子里的吃食很是别致,里面摆着各种不同的不大却很精致的食物,看起来“高颜值”,非常漂亮别致,巧妙的迎合了女孩子钟爱精致物件的心思。其中一个涂了巧克力果酱的看起来像是饼干的画着一个可爱俏皮的眨着一只眼的笑得灿烂的圆形笑脸图案,另一个是最上面抹了一层厚厚的草莓果酱的下面是浅浅的梦幻的紫色及绿色一层一层铺叠起的一看就知十分可口的一块儿精美的糕点,同样有着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颜。它旁边的是一个和它长得差不多的并排摆在一起的糕点,只不过那块糕点最上面是天蓝色的,画着一个美丽的小女孩,那个长头发的蓝颜色的小女孩慕容霜宁盯着看了好久,一度失神。她一个恍惚,竟看到了那一位慕容家、沈家的大小姐,那个天真无忧的女孩子。她……原来一直在自己心底。慕容霜宁忽而抬眼看了一眼风曜,不知为什么,就是想看看他。得到他温润的笑和带有安抚之意的眼神,慕容霜宁像是找到了一个依托,继续安稳的观看蓝白色桌布上的美食。除了那两块糕点,有人的手那么大,占了不少浅青色盘子的位置,盘子里还有别的吃食,挨着两块儿大糕点的一块儿小一些的糕点,糕点最上面是一层丰富的奶油,可诱人了,上面还俏皮的躺着一个红红的樱桃,像是制作糕点的人随意的扔上去的,洒脱里透着自由,好似知晓霜宁的心意,不喜束缚死板,独爱自由不羁的风。以及一个个像那个涂着巧克力果酱的圆形的有着笑脸的饼干,只是口味不同。笑脸的样子也不一样。除了这些,其他的都是街头巷尾的一些特色吃食,还有一杯注入紫色液体的饮品。
随意被人放在她身边的几个精致的册本,是她偶尔闲时爱看的话本。不过她要钻研医术,还有别的事要做,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本。她也不敢看太多,怕会迷上话本里的故事,怠慢了自己的事情。其实她心里很喜欢看话本的。
一道温润的男声响在头顶,慕容霜宁感觉自己的发被揉了揉,然后听他说道:“你就只能在这里,吃东西看话本,那些坏人我会替你教训——”慕容霜宁张了嘴就要开口,他马上会意:“乖,把我当朋友的话……”他就那么站在马车外低着头看马车内的她,一袭出尘不染的白衣,眉眼温润,笃定重情的她在他说出那番话之后,绝使再开不了拒绝的口。
“风曜……”慕容霜宁眼神有些无助的看着他,他的话说到如此份上,她还怎么拒绝?可她外祖父外祖母以及母亲的仇……“我会替你好好教训的。”风曜的白色衣袍在夜风中衣诀翻飞,他注视着马车内的女子美丽的眼眸:“相信我。”对视的两个人彼此的眼眸都愈发深了:“请把你的难过分一半,给我担着。”男人坚毅的面容以及坚定的眼神让慕容霜宁开不了口。
于是本应该站在慕容家族的墓前押着那些人,沈溪、江清荷还有沈府那些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奴仆下人给母亲慕容月跪下磕头,述说自己的罪过,好好威慑恐吓一番让他们的心变得惶惶再慢慢一点一点折磨他们的慕容霜宁此刻坐在马车内,手边一个冒着热气的青色刻着“青鸟”的茶盏,一只配套的青色小茶碗。
慕容霜宁不记得那日风曜用了什么法子说了什么话让沈府的一众人都面色无比惊惧眼瞳放大,甚至到后面个个神情沮丧哭嚎着脸像是巴不得去死,脸色青白交加十分精彩漂亮,还有人当场晕死过去被毫不客气的弄醒的,一个个都不好过极了。总之她挺满意的。她的仇人不好过,她就过得好。
可是她的精神实在薄弱,不可避免的想起了温柔的大家闺秀之首的母亲慕容月,想起了爱抓着她下棋念书写字的可亲的外祖父,想起了给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见老夫人们还叫老夫人把她们的孙子喊过来认认她漂亮可爱、冰雪聪明的外孙女霜宁,想起了和她一起调皮一起玩儿一起闯祸挨祖父批评责罚时总是拦在她身前的慕容阳——她的阳哥哥。可那一场阴谋,一切都破灭了。慕容霜宁还想起了被困住的那片天,好黑好暗……真的。她伸出手,没有一点光亮。
她恍恍惚惚间看见了白色的身影,高大伟岸,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后被带着清香的温暖怀抱拥了起来,离开前她的目光不经意瞥了一眼温柔的蓝白色的桌布,跟身上传来的温度一样温暖,叫人眷恋。好像她的一切悲伤都被这温度抚平了,藏好了。
风曜知道她钟爱美食,特意让人寻来街头巷尾的好吃的,只为博她莞尔。更甚至他趁着她离开去沈府找宇文昌的时候,就为她制作了一盘盛满心意的精致的笑脸糕点饼干,本来是打算这几天做给她给她一个惊喜的,毕竟糕点的制作他也练习了好几天才算练习得不错。不过她现在需要,他就现在奉上。抱着心爱女子的风曜嘴角带着微笑,稳稳的抱着怀中女子飞身掠过街道。
还有那些话本,相识一个月,他知道她爱极话本里的有趣儿的故事,只是她有太多事要做,从不敢放任自己沉迷其中,去好好的歇一歇。所以,他替她寻了几册写得很不错的话本。想让她好好看看,好好歇一歇。
虽然我知道你能应对,却不忍心你孤身一人面对这些残忍。反正我以后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你不用适应一个人去面对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