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白雾弥迷。一顶简陋的军帐孤独地挺立在箔川江畔。正值桃花汛,本已宽阔的江面愈发不辨牛马。略显汹涌的波浪裹带着泡沫,不住拍打岸边凸出来的黑色岩石,溅起浑浊的浪花。军帐外的营地中,百余名装备精良的士兵或席地而坐,或倚石而眠。每个士兵身边均有两三匹束口衔枚的战马,轻轻地甩着尾巴。四周没有光,没有火,周遭鸦雀无声。出鞘的长刀、沾着血污的黑甲上说明了这些战士刚经历过血战。静谧中,一束光从被风吹起的帘子里透出,给沉闷的气氛带来一点久违的生机。帐内烛火随风摇曳,忽明忽暗中,一个身穿皮甲、两鬓染霜的中年男子背门而立,只见他微蹙着眉头,望着账内一角出神。那里有一个精致的竹篮,一阵阵平缓均匀的呼吸声从中隐隐传来。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黑夜的宁静,也打断了中年人的思绪。少顷,一个顶盔挂甲的高大身形掀帘而入,单膝跪地。“侯爷,探子回报,楚王大军主力已经攻占锦亭,现驻扎在昌邑外围,距我部已不足百里。卑职已经安排流星探再察再探。”中年男子转身平静道:“快起来吧,黑子,说了多少次了,你我兄弟不用行礼。”黑子闻言起身,上前两步,静立在被称为“侯爷”的男人身边。侯爷沉默片刻,道:“延平已经殉国了,只要将那孩子平安地送到延康那里,我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黑子没吭声,只是下意识地看了看“侯爷”的鬓角,随即便把目光投到那个竹篮上。“传令众人开始整备,咱们一刻钟后拔营,争取卯时前就抢占瓜洲渡,强行渡江。”黑子闻言一愣,“侯爷,叛军现今势大,辎重繁多,行军速度必不及咱们这营兄弟,何不让兄弟们多休息下?毕竟咱们连续急行军已有十余日,今天更是接连突破三道防线,这时候正是人困马乏,不如…”“黑子,你不了解我那位大哥,传令吧。”“侯爷”叹了口气,轻轻挥手,打断黑子的话。“是,侯爷。”黑子领命,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军帐。雾气随着黑子离去穿过帘子再次涌进军帐。“大哥,你真的要斩草除根、赶尽杀绝吗?”“侯爷”俯身看着竹篮,低声喃喃道,篮中的小东西浑然不知,犹自酣睡。
弹指功夫,营地中开始传出整理衣甲发出的簌簌声,中间夹杂着战马不安的响鼻。片刻后,黑子再次进账,“侯爷,疾风军乌羽营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侯爷轻轻一点头,走出帐篷,黑子抱起竹篮,紧随其后。只见营地中百十余人一人两马或三马,个个弓上弦,刀归鞘,煞气森然。
“各位都是我当年亲自从各军中选到或者抢到乌羽营来的,咱们沙场征战多年,都是冉某性命相托的兄弟。冉某自问掌管疾风军帅位以来,刀锋所向,东征西讨,皆是外敌。诸位随我一路征战,灭匈奴、破回鹘、克党项、下鲜卑,从无退缩,所获得荣耀更是无数。于大魏的江山社稷而言,各位均是有功之臣。然而当今大魏祸起萧墙,国势动荡,本朝皇帝亲征无果,更是以身殉国。内战无益,更是有成王败寇的定局。只是我念私情欲亲自护送皇室遗孤于北地燕王处,此行凶险不算,更可能被后人骂为国贼,不知各位是否还愿意继续追随于我?”
“誓死追随侯爷!”
“誓死追随侯爷!”
“誓死追随侯爷!”
“好!此行若果真不测,咱们在黄泉之下当再续袍泽之情!冉闵拜谢!”冉侯爷抱拳鞠躬,深施一礼,随即站定身形,深吸口气,拳击左胸两记后,吐气开声,舌绽春雷:“疾风,向死而生!”
“疾风,向死而生!”“疾风,向死而生!”“疾风,向死而生!”百多人齐声大喝,声音响如擂鼓。
竹篮中的睡得正香的婴孩被这震天撼地的呼声吵醒了,鼓着眼睛望了下四周,却又懂事似的并没有啼哭。冉侯爷抱过竹篮,看着婴孩,似是安慰,又似是向谁承诺般轻声道:“拼死也当保你平安!”随即手掌轻轻一拂,掌中微光闪过,婴孩再次睡去。
“出发!”随着一声令下,众将士上马疾驰,队伍似化做一条黑色蛟龙,游走向瓜洲渡方向!风云际会,前途凶险,龙战于野,生死未卜!
乌羽众人撤营后不久,空荡荡的营盘很快就迎来了它的第二批访客。一伍斥候趁着夜色,摸到刚才的辕门处。在仔细察看,确定已经人去营空之后,其中一人飞马回报,余下四人继续沿着疾风军的行军踪迹尾随而行。又过了盏茶的功夫,一支足有千人的重装铁骑穿营而过,毫不停留。大军行进之中不断又有数量繁多的流星探被不停地派出、返回。氛围越来越紧张,正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众将士心里都清楚,大战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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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侯爷,我军身后五十里处发现叛军。”
“十里一报,再探!”
“是!”探马转身疾驰而去。
“侯爷,这股叛军来的好快,竟能跟上咱们的速度,难道是...”黑子纵马出现在冉侯爷身边,略带犹疑道。“这应是大哥所领雷火军的直属精锐吧。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他这谨慎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冉侯爷轻声道,“传令下去,全军提速,两骑轮换,歇马不歇人。卯时前必须到达瓜洲渡!”“领命!”黑子拨马传令,随即疾风军全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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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大魏以武立国,建国之初曾与多方鏖战。经年累月下来,大魏最终形成的巅峰战力共分为四军,并以兵圣风林火山之意为之冠名:五千疾风、八千雷火、三万长林、五万撼山。疾风以精骑建军,兵士皆一人双马、双弩双刀,对敌作战时长于破围突击、奔袭斩首。雷火均为铁马重骑,兵士、马匹均着锁子甲,战士持七尺陌刀,其刀刃长三尺,柄长四尺,下用铁钻,对敌之时杀人斩马不在话下。另配投枪、撒手锏等,此军擅长于战阵中正面冲阵,以点破面。长林则皆是步兵,兵士多着明光铠、配盾,精于守阵经营。应敌时以战阵推进,执丈三大戟,可直刺横击。另配双手重剑,便于砍杀近前之敌。撼山则是步骑、器具相互配合,擅长攻城。其军多配炸药、火炮、楼车等,其攻势一经发动,便如水银泄地一般,地动山摇。正是将兵圣“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动如山”的理念推到极致。
大魏建国之初,曾耗时八年鏖战,诸军配合无间,横扫中元大陆东部,打下二百四十州,终于成就建国伟业。到前代魏明帝姜定野时,大魏国力达到顶点,国土版图也扩张到四百四十州,打的周边国家俯首称臣,成为三十余国的共同宗主国。大魏风头之劲放眼整个大陆也是无出其右。当时魏帝手下名士、猛将无数,其庶出的长子姜延信、嫡长子姜延平、三子姜延康、义子冉闵分领雷火、长林等四军,攻城略地、战无不胜,更是被喻为“四大金刚”,为周边诸多国主艳羡。
然而世事无常,谁都没有料到,当姜延平掌握大魏皇权后仅仅七年,便出现兄弟阋墙的局面。此时大魏内有南疆楚王姜延信以“清君侧”为名起兵,分兵多路,挥军北伐,导致大魏疆土分裂,百姓再度陷身兵乱之中。不到一月的功夫,楚王大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下一百五十余州,更有大魏诸多附属国响应,一时间风头无两。等到西境冠军侯冉闵、北地燕王姜延康得到勤王檄文、千里驰援时,竟得到御驾亲征的魏昭帝姜延平及五位皇子殉国的噩耗。来不及判断消息真伪,又有密报北方契丹联结二十小国对大魏北境虎视眈眈、蠢蠢欲动,欲伺机南下与楚王形成合击之势,进而趁机从大魏分得一杯羹。无奈之下,冉闵、姜延康二人协定,姜延康率领撼山等军先行平定北境,冉闵帅疾风军精锐亲卫直奔京城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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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推移,此时夜色已经为大地涂上了最后的浓重一笔。寅时三刻刚过,疾风百骑已经抵达瓜洲渡外围重镇——大散关。此地虽说是关,可是自立关以来多次经历战火洗礼,早已不复雄关旧貌,实际上已经是无险可守。只是由于此地毗邻瓜洲渡渡口,且地势平坦,又处于南北交通要冲的地理位置,人气却是一直有增不减。平日里人流如织,络绎不绝;各种商品更是琳琅满目,让人目不暇接。商贾巨搫带来的物资财富、勾栏瓦肆里的缠绵缱绻、文人仕子的诗辞歌赋,吸引着大量的贩夫走卒、三教九流杂居于此,也使得此地有“箔川遗珠”之称。平日里,大散关是没有宵禁的,莺歌燕舞、灯红酒绿才是这里的常态。但是在今天,这城里到处都漆黑一片,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道上看不到平时常见的走街串巷卖吃食的小贩,也见不到揽客卖春的姑娘,巷子深处远远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映衬着今日的大散关冷清得像是三九天的冰窖一样。疾风众人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抵达了大散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