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一眼柳青云,眼里的泪充满了眼眶却再也无法流出来。她喃喃的细声说着着什么,声音实在太小,支支吾吾的,只能看到嘴唇在上下黏合。
颤颤巍巍的双手抚着她冰冷的双臂,眼前的她头发越发凌乱蓬松,翘起了若干末梢。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对着柳青云重回的笑容,皮肤有了血色,透出粉红,黑色的眼周变得白皙,只剩下红色的眼珠子一直不曾有任何变化。
“父亲大人”柳青云终于听清楚了她嘴中的喃喃话语,正想重新抱住她时,门外的白光骤然的强烈,包裹住了他们。她的轮廓渐渐被白色的光芒吞噬,慢慢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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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柳叶。”柳青云大声喊道,看见眼前的桌案上全是符纸,他才想起来,自己还在画着符纸,估计是太累了,一不小心打了一个盹。卧房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柳叶。她正抬着一碗粥走上前来和柳青云说道:“父亲大人,还是先放一下手中的事务,趁着粥热,先喝了再做。”
柳青云这次没有继续画符,而是将手中的笔放到了一旁,转身用双手接过了那只小白瓷碗。碗里盛的不是往日的白米粥,是白菜粥。那日是她第一次为柳青云做白菜粥,做的很成功,很好吃。
柳叶看着父亲吃得很想,露出了喜悦的表情。她弯下腰,取了一张符纸,手中的笔沾够了朱砂,帮他画起了符纸。她画符纸的动作犹如在作一幅美妙的山水画一样,体态犹如,透露着一股飒爽英姿的风采。每一道符画的都是游刃有余,位置构图丝毫不差,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
嘴里的粥水香糯可口,白菜也是清甜爽口。身旁的柳叶画的细心且认真,虽然是他教会的,但是这画符的水平却远远超过了他。柳叶对道有缘,道行自然是有的,所画的符纸效果自然也比柳青云好,这是他知道的。
粥喝了差不多了,柳叶也画的差不多了,吃完粥,柳叶接过小碗。柳青云看着她说道:“还有没有,能不能再盛一碗?”
柳叶微笑的对着他说道:“有,父亲,我这就去盛。”
她转身之时,柳青云感觉到了异常,那条衣裙,不就是先前梦见的?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口,衣裙上全是她的血。转眼间怎么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柳青云不知道为什么,他坐在那一直等,一直等,等着柳叶重新盛粥。但这一等就是很久很久,再也不见她的身影,就好像消失一样。柳叶明明进的是自己的卧房,就在一旁,他有些等不急,就起身进去。
卧房原来早已是空无一人,唯独只有一盅热气腾腾的白菜粥还放在桌子上,盅盖还开着,刚刚吃剩的小瓷碗也在。柳青云这才意识到,之前的那根本不是梦,是真的,柳叶离开了,她真的走了。柳青云冲出门外,一路跑到道观的正门口,向着山下望去。
一个小个人影,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半个身子,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袱,拖着一身的血迹伤痕,一个人朝着山下走去,静静的消失在了草丛树林之中。吹来的风是凉丝丝,似无情、似心痛、似虚无、似一梦,他对着前方大声的呼唤道:“柳叶,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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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弱无力的他微微睁开了眼,看着前放半开的窗户,外面听见一连串的鸟叫声。柳青云含着眼泪笑着,自己知道,那只是曾经的记忆,一段梦魇,柳叶已经走了。为了他,为了大家,她不得不离开,她真的走了。
浓重的药味充斥这屋内浑浊的空气,李渊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看见师父醒了,便说道:“该吃药了,师父。”
柳青云很努力的用手拄在床上直起身子,嘴里还不是的咳嗽几声,侧身试图用手接过药,但已是不行的。李渊看师父已经难以自己喝药,就拿起小勺,一口一口吹着,慢慢喂到了他的嘴中。
这一病已是好些日子了,柳青云知道自己身体状况,药不过是能暂且缓解他的病。自己的时日已经是清晰可见,他也不在奢望还能重新站起。柳青云决定是时候该将先师传给他的掌门之位传给下一代了。李渊,作为本门派的大弟子,资历也是目前门派里最老的一个,为人也善,老实,做事虽有不周之处,但也算有责任担当。他早已有了决定,李渊是他目前最好的人选。原本他的人选是自己的女儿,柳叶,只是她走了。
几日后,柳青云的身体突然有了好转,只是这好转来的蹊跷。刚能起身走动,柳青云就叫李渊取来了纸笔,同时让所有的徒弟到前院集中,张大人作为见证。他提笔在白纸上写下:
‘予,闽山派第二十八代掌门,柳青云,受先师之托,继承门派香火。今已是年迈多病,难以继续胜任掌门一职,自当向老祖、先师谢罪,愧对嘱托。为闽山派能继续延续,故着闽山派第二十八代大弟子,李渊,继承闽山派掌门,为闽山派第二十九代掌门。予望其能自修其身,勤苦上进,继承门派香火。’
他将写好的纸递给了张大人,由张大人亲自代为念之。闽山派众弟子衣着统一,全部手持驱魔红木剑,半膝跪地,剑立于地,认真且听张大人宣读。
李渊听闻自己将要继承闽山派掌门之后,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喜悦,只有痛苦。众弟子们也在痛苦,大家都知道,师父这是再写遗嘱,他们都认同大师兄作为下一代掌门,只是都不愿意看见师父离去。
宣告完毕后,张大人把遗书交给了大徒弟李渊,同时从屋内拿出了一柄世代相传的驱魔宝剑和一卷厚重的老祖札记。李渊上前,双手接过宝剑,一叩首,双手接过老祖札记,二叩首,沏茶,取杯敬茶,三叩首。
此时此刻,昔日的大师兄李渊正式继任闽山派第二十九代掌门,持剑斩妖,持记伏魔。李渊手那物件,转身走出,众弟子随即一起叩见新任掌门,同声呼道:“兴我闽山,永世千秋,降妖除魔,为我正道。”
李渊举起驱魔宝剑,众弟子起身,受持木剑,一同挥舞,同声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没过几日,柳青云才显愈好的身体断崖式的衰落下来,重回床榻,再也无法起身立足。他知道自己时日将近,嘱咐张大人遇事多帮助李渊,让其退下,身边只留下了李渊一人。
他对着李渊说道:“若你此生有缘,还能见到我的女儿柳叶,就肯请你替我跟她说一声,父亲想你。”
一脸憔悴的柳青云瘦了,老了,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神,病痛的折磨已经彻彻底底的击垮了他的年迈身躯。他此生已无悔,遇到柳叶是他的缘分,也是他的福气,他很满足,即便这一生没有过家室,柳叶就是他唯一的家人。
阳光明媚的清晨,门外传来了徒弟们刚劲有力的诵经声,宛如回到了年轻时的自己。柳青云下不了床,但勉强还能把自己的身体半支撑起来。能支撑到半坐半睡的状态,对他来说已经是极限。惨老的眼睛早已没有了那番仙风道骨的神态,不正经的八字胡许久未修,变成了一条弯弯的倒月牙,摇摇欲坠的挂在人中。
他呆滞的看着眼前的家具摆设,看着窗外是不是飞过的鸟儿,看着床角的被褥纹饰。一时想起,枕头下好像还有一串佛珠,不知道还在不在。他把颤颤悠悠骨瘦如柴的手向后一伸,摸索了一番。
手指传来了一颗一颗的凹凸感,微微有些油滑,他很激动,因为他知道,这是就是佛珠。一手抓住,从枕头中抽出,放到距离眼睛很近很近的地方,全神贯注的看着。这串佛珠,说来也是有缘,曾是一位和尚送给他的。记得那时后,和尚曾对他说过,自己会有一段不解缘分,故此相赠。之后自己做了掌门,遇到了柳叶,小时候的柳叶就时常拿着这串佛珠爱不释手的把玩着。
那个和尚现在恐怕比他老,不过和尚说对了。他是有一段缘分,一段不解的缘分,一段非情爱的缘分。柳叶,作为养女,她对他的孝顺远胜过寻常人家的亲生之女,说起来这不就是和尚说的不解之缘,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安排。
柳青云手中数着佛珠,静静看着床边,想起自己以前还会念经超度亡魂,索性就念上一段:“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殊刀杀,跳水悬绳。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念完这段超度经文,柳青云眯眼看见床边出现了一个人影,一头长发及腰,一身红色衣裙,刘海下一双水汪乌黑的大眼睛,红红的嘴唇,苹果脸,笑似月牙的看着他。两只冰凉的稚嫩小手抚摸着他粗糙的大手,嘴唇中发出奶声奶气稚嫩嗓音:“父亲大人,我来了。”
听到这一声“父亲大人,我来了”柳青云最后一刻露出了那一如既往的微笑,慢慢的合上了双眼,永远的合上了双眼,再也没有醒来。他走了的很安静,没有痛苦,也没有遗憾,他很满足,很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