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大营守将周淮是谢常凌的旧部,与谢云悠亦很熟识,早暗地里得了信,悄悄从后营把他们迎了进来。
两人顾不得寒暄,安顿了将士们休整,便关了门,直奔主题。
周淮深知田邯为人,一直颇有微词,之前田邯来调兵被他一口回绝了:“少将军,你是知道的,没有陛下旨意,我们是不能随意离开驻地的。更重要的是,他都不与我等商量分析形势,就要贸然进军,我哪里会睬他。那不是把将士们的命当儿戏嘛。”
“周叔叔所言极是。”谢云悠拿湿帕子,擦了擦脸,又擦了脖子和手,道:“形势如何?”
周淮“哗”的拉下一张帘子,上面清晰注明了北疆各地的地名、人口分布及官员情况。
经他详细讲述,谢云悠慢慢对形势有了大致了解。
北疆族群复杂,原来是一盘散沙,各自为政,与当地官员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长久来一直相安无事,可大约五年前冒出个段千玄,初时都没人把他放在眼里,随着他合纵联合,不到两年竟然就被北疆各族推为共主,而那些官员不是被利诱收买就是被胁迫纵容,之后便是骚扰侵袭,一次次试探大佑底线。
“等我们察觉到时,为时已晚,北疆成了铁板一块,我们明里暗里派去的都没有活着回来的,报了兵部也没回音,恰巧你也在留意北疆,于是我心一横,违了上谕,就把军报给了你。”周淮叹了口气,唏嘘道:“没想到陛下派来的居然是田邯,唉。”
谢云悠负手,沉下眼眸,深感此行棘手远超预期,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退缩。
思索了好一会,她打定主意,对他道:“段千玄一般在哪里出没?”
外间,白洵并没有因身份特殊而去休息,反而帮着众人一起卸了装备和粮草。
原来小云就是这样过来的,而那时自己在做什么,不是风花雪月,就是逍遥快活,所谓的岁月静好,其实全是他们用汗水和鲜血换来的,他又扛起一包谷米,心头一阵难过。
“小侯爷,您去歇息吧,这种粗活就交给我们。”楚秋来接谷米,被他灵巧闪过,转头一笑道:“到了这儿就没有什么小侯爷了。”
随意吃了点,他等了又等,直等到眼皮打架才听她进来的脚步声,猛的一个激灵,跳将起来,强扯起一抹笑唤道:“小云。”
谢云悠召集众将士商议了一番,才踏着月色回到房里,见他这般,五味杂陈,心道也不知道这家伙图什么,要建功立业么他家大业大,早已经不需要了,至于说朋友义气更不至于了。
她拿了问萧轻远讨来的药膏,拉过他的手掌,小心翼翼的帮他挑破水泡,然后为他涂抹。
长睫轻扇,眼底尽是从未有过的温柔,谢云悠涂上药膏,又吹了吹,道:“轻远的药膏很管用,你抹了,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白洵深凝着她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满都是不自知的爱意,目光落在她微微陷下去的脸颊,心紧了紧,怜惜道:“小云,你肯定累了,早些休息,我这没什么。”说完就想起身,被她凤眸一瞪,喝道:“坐下!”
白洵一怔,不明所以,乖乖坐下,任她拉过自己另只手。
谢云悠低头悄悄扯了扯嘴角,再抬首依然神色冷然:“如果你要留下也是可以,必须服从我的命令,不得擅自行事。你做得到吗?”
白洵眼睛亮了一亮,忙道:“做的到,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谢云悠满意的点点头,这才赏给他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出去几日,你可以留在我房里休息。”
白洵瞬的握住她的手,急道:“你要去哪?我随你去。”
谢云悠犹豫了下,并没马上抽出手,反而轻声道:“我得亲自去办件事,你留在这,你不是擅长办案吗,我恰好需要你,在这段时日里,帮我把暗藏在这里的北疆探子全揪出来。”
白洵盯着她半晌,叹了口气,摇头笑道:“遵命,少将军。”
谢云悠扑哧笑出了声,眸光闪闪,俏皮道:“有劳指挥司了。”
白洵挣扎了下,舔着脸道:“有劳不敢,现下我还有一事想烦劳小云,那个,我除了手还有,还有。”他站起来转身朝她指指屁股道:“这里也起泡了,能不能?”
俏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黑,谢云悠抬起一脚把他踹了出去,把药膏扔给他,恼怒道:“自己抹去!”
蹬鼻子上脸了还,她气冲冲卷了几件衣服就跑了。
“哎,小云。”白洵撇撇嘴,捏着药膏,自言自语道:“我就想要药膏,你想哪去了?坏了,不会是以为我让她帮我抹吧,唉。”
借着月色,一辆马车缓缓从大营后方驶出,向北疆方向而去。
车夫是周淮心腹,北疆出身,内里只有谢云悠和萧轻远分坐两侧,车轮辘辘,摇摇晃晃,虽是深夜,两人俱是神色清明,毫无睡意。
“轻远,这次去连我都不知会遇到什么,你完全可以不用去的。”谢云悠有些不安道,她可以为了目标,毫不眨眼选任何人一起去出生入死,唯独对像亲人的萧轻远,她狠不下心。
萧轻远却似乎很高兴,好像去的不是虎穴狼窝,拍拍药箱,泰然自若道:“有我这神医招牌掩饰,总好过你想的那些个身份。”
谢云悠咧嘴一笑,目光灼灼道:“嗯,那你想我扮成小厮呢,还是其他什么?我听你安排。”
萧轻远凝视着她兴奋发光的脸庞,毫不留情吐槽道:“你觉得你扮成小厮会让人信服吗?”
“说的有理,我这身气质,分明就是活脱脱的又一个神医。”谢云悠半是戏谑半是打趣道,换来萧轻远的嗤笑。
天色将明,马车终于如期停在了一处隐蔽的山腰,越过山石,就可以望见不远处的北疆腹地喀善。
车夫已悄然离去,萧轻远眸光悠长,负手而立。
“啊呀。”随着谢云悠仓皇的叫声,他缓缓转身,待看清从车上下来的她,嘲讽的笑顿时消弭于无形。
尽管是寻常女服,且未施脂粉,但眉目如画,脖颈修长,纤腰楚楚,微风吹荡起她的衣角和长发,仿若天人。
谢云悠见他愣着,低头看看自己的装扮,挠挠头道:“我就知道会不伦不类的。要不我还是换了?”
萧轻远记得最后一次看她穿女装还是在她六岁时,洒然一笑道:“不用,挺好的。”
谢云悠想想姑娘该怎么走,学走了两步,觉得还是换了算了,却被萧轻远拉了住道:“走吧,慢慢走就行。”
两人一前一后往城里走去,喀善城里外族不多,加上二人容貌、气质出挑,一进城马上被人盯住了。
“两位可是城主延请的神医?”一衣着华贵的男子很快过来问道。
萧轻远颔首,看了眼谢云悠,便随着男子往城中心走去。
喀善城建筑受大佑影响,风格不径相同,除了行人服饰异常艳丽夺目,且酷爱戴首饰,如同行走在大佑。
跟着踏进一个院落,谢云悠留了个心眼,观察四周,发现每个口子都成防守态势,明里暗里守卫不少,可让人只进不出,顿生不好之感。
男子一展臂:“贵客请,我家城主久候多时了。”
“轻远。”谢云悠沉下眼,一把拽住他的手臂,以眼神暗示他有问题,需要马上离开。
萧轻远却握住她的手,蓦地,她手一麻,惊骇的瞪大了眼,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呐呐道:“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