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居有一小村,约莫百余人,山中多林木,草色皆青。
午后正阳忽斜照,雨渐滂沱,周遭皆是林木草地,缓缓腾起浓雾来。
母亲将手搭在眉上,抬眼眯着瞧了瞧天,迷雾四起,似是妖气。紧搂了身旁的侧儿,牵着走了。
侧儿抬眼,只瞧见白雾缭绕间,从山那头弯出一轮天虹来。
“阿娘,你瞧。”侧儿抬手指着那天虹,母亲紧打下侧儿那手,咂道:“莫指,快回家去。”
母亲紧赶着侧儿往家中去,两人皆被雨水打湿了身子。至了家中,母亲将插门时,侧儿忽得回头闻见,林木雾中传来一击鼓声,隆隆清脆。
“阿娘,你可听着有人击鼓?”侧儿说着,母亲只将门插了,拍着侧儿屁股往屋中赶,说道:“莫胡说,紧去烧些热水来。”说罢紧收衣去辽。
炊房正对门,侧儿正蹲着添柴。
未久,只听一声响,侧眼便见那门闩落地,大门将开着。
侧儿正疑着母亲可是出去了,便起身去关门,却只见外头尽是白雾,望不到头。
“咚——咚——”又是一阵鼓声。
霎时侧儿仿若着迷一般,恍惚间便遁着那鼓声往雾中行去。
那鼓声愈闻愈近,愈响愈亮,忽得,一清脆陶铃声脆,侧儿恍若惊醒般颤了颤,定睛看时,周遭尽是浓雾,寻不得归处。
远处却似有人行来。
侧儿紧忙躲了棵树后,只偷偷瞧着。
只见那浓雾中,行来一簇人,并两列,前两人皆举着一红彤灯笼,窸窸燃着,后随着两人,颈上挂着纸鼓;其中有一红衣男子垂头行着。
两行人行一步,击鼓,向侧探探;再行一步,击鼓,又向后探探。
侧儿紧收了眼,思忖着,这簇人行得似嫁娶大礼,却又作得诡异。
正是一副狐狸娶亲模样。
侧儿再欲回头看时,刹时只见那红衣男子正立于身前,惊得侧儿一震,缓缓抬眼瞧时,只见那男子面上生着白毛,鼻翼尖细着隆出来,双目修长,仿若只狐狸,正笑眯眯盯着自己。
侧儿顿时吓得失了神,甩手便往身后雾中跑去。虽不知向,却是不能叫那妖物捉了自己。
愈跑愈远,待侧儿无力时,瘫倒地上,忽得抬眼发觉,已然到了家中门前。
往里瞧去,只见院中置着四只偌大木匣,上系着红布,挑两根红木长棍,母亲正于旁瘫着抽泣,手中攥着一红布。
“阿娘!”侧儿唤着,向母亲跑去,母亲一惊,却将侧儿搂入怀中,狠狠打了屁股两下,嚎啕着:“你怎的就跑出去了!”
侧儿只抬眼瞧着,浓雾渐散,仍一轮天虹当空。原是狐狸出洞,来聘妻呐。
——
祭嬴正于座上支着头,双目微睁,瞧着底下那小仙。
“可当真是瞧见了,未花了眼?”祭嬴问道。
“回神君,小仙瞧的真切,确是一白色狸兽,背生鬃毛,约莫靛青色。”小仙揖礼回道。
祭嬴思忖着,稍稍抬眼,问道,“便是它偷着衔了神君的仙丹?”
“回神君,确是。那神物行得甚快,只小仙回头间,便将仙丹衔走溜了,小仙追了未久便不见踪影。”
祭嬴笑笑,说道:“本君且知晓,叫老君宽心罢了。他日若降了那小兽,本君叫人将那珠子亲送回去。”
小仙谢过,离了阁子。
“那日去东王公处,提到即是冥王寿辰,如今紧着这丹珠,怕不是那混元老君欲奉的寿礼。”
储衍笑笑,回道:“便是。”
“那小东西修行未满,若不又是看上哪家女娃,便偷着跑去同人家成亲去了。”祭嬴笑道。
“小性子还是那样,如今可要收回阁中养着了。”储衍说罢,祭嬴点点头,储衍便离了阁子,往那人间去了。
瞧着天上横着一轮天虹,储衍见罢笑笑,念道,这小兽还是这般贪玩。便往那天虹尽头去了。
只见一墨色丘上,盛着各色玉英,曼陀紧着鸢罗绽着,弥着清香,上缠着好些红绸。
玉英群中,正卧着一女娃,原是侧儿,着一身红衣,头盖一红布盖头,真真一出嫁模样。
储衍落于女娃身侧,将那盖头挑起,只见侧儿正睡昏了去。
瞧着这盖头上,绣着鹿蜀,储衍一笑,这又是从哪家偷取来的盖头。
忽得听闻一声窸窣,只见玉英群草晃动,其中有黑影闪过。
储衍笑出声来:“可是逮到你辽。”便将这女娃抱起,往空中去。
只听一声草动,有东西窜上来,紧紧咬住那女娃衣袖。储衍垂眼瞧时,正见一白色小兽,生着白净毛发,背上飘一靛色鬃毛,身形不壮,活像只未断乳的幼狐。
“还知晓寻着媳妇走,不知羞的。”说罢,储衍于袖中飞出两段红绸,一绸缠住那小兽脖颈,另段拖住那女娃,置于地上去了。只瞧那小兽嘤嘤直叫,眼中竟渗出泪来。
“瞧瞧,凡间呆的久了,还知博人同情呢。”笑罢,只一抻绸子将那脖颈紧了,小兽憋得难受,突于口中吐出一只发亮珠子来,黏着稠液。正是混元老君寻得那颗仙丹。
小兽刹时蔫了,嘤嘤叫着,储衍只将珠子藏于袖中,便收了绸子,将那小兽抱于怀中抚着,回九重去了。
储衍飞置兜率宫,将这珠子递于混元老君,老君谢过,又取了些丹药赠予储衍,谢过,便回佥生去了。
储衍将这小兽递于祭嬴,祭嬴抱起端详片刻,笑道:“这腓腓未长多大嘛。”
“就这小东西,还学着狐狸嫁娶,引了人女娃不说,还偷了盖头来。”储衍应道。
“如今修为未满,又没了仙丹,怕是难成人形。”祭嬴念道。
“腓腓可解忧,如今烦心事多,且养在身边罢了。”说罢,祭嬴便施法,在那小兽前蹄系了根红绳。
祭嬴轻抚了抚,只瞧见腓腓那靛色鬃毛微微晃动,烁着星点白光,祭嬴便说道:“刚还为着给那冥王送何礼为好,只抚了抚,却想起那混元老君秃顶模样,惹得心生欢喜来。”
许久,祭嬴歇息去了。楠翁却叫着各人于后阁相会。
原是楠翁于须弥湖边立了个小亭,虽不大,容得不过十人,闲时于这亭中吃吃茶酒却也是极好的。
“来来来,吃罢吃罢。”楠翁斟了几杯茶,这茶清远益香,浸着一股草药香味。
储衍抿了一口,道:“呦,老头儿,手艺渐涨,来赏来赏。”
“娘娘可曾于我去过人间,吃过的茶不逊于此。”说罢,独尘显一丝傲气,却叫楠翁一掌拍回原形,说道:“吃我的茶还不满,便想着人间的茶,你这英招,该打该打!”
“是了,老头儿那房茶肆,可经营得甚好,日日皆有人来吃。”储衍笑道,“娘娘只抱着英招去了人间一次,便是叫他日日挂在嘴边辽。”话说是当日祭嬴欲将这英招送予一地仙,本是助着地仙看护果林,这英招却顽劣,那地仙守的果树桃子,全叫英招吃了,还折了树枝儿,缠在人身上撒尿置气。地仙碍着祭嬴面子,处置不得,便将这英招送了回来。祭嬴便罚这英招同楠翁看着钟山,守着各类仙兽,如今才修为刚满,化了人形。
几人笑着,言回便问着,几人皆去过凡间,独自己未曾去过,可那人间是何模样,不曾知晓。
几人面面相觑一笑,楠翁说道,改日冥王寿辰,冥王可是请了佥生仙家皆同去,寿宴罢辽,待几人与言回一同去人间转转。言回笑允着,多吃了几口茶。
未久,便也散了。
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靛青一色,名曰腓腓,养之可以已忧。
佥生刻·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