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是一个错误的历史分支。
之所以错误,是因为宇宙的发展需要的是存在有太多值得观测的可能性的世界。
当一个世界的发展从「稳定且充满可能性,今后能发展出更多分歧」变为「由于过度极端,已经无法改变道路的单行道」时,就结果而言,未来已经显而易见失去大多数分歧可能性的世界已经不值得再话费能源推进了。
那么,这个世界就会被彻底剪除——
所以,我已经绝望了。
尽管有尝试着去反抗命运,但最后,却连自己作为火焰,作为终结机关的使命也未能完成——被封印在大神的牢笼里,我只能在等待着被剪定的世界里冒着余烟。
直到我感受到了一道注视的目光——
「你正在……看着我吧」
百无聊赖中、抑或者是在长久的孤独中变得干渴,我无所谓、抑或者是暗怀渴望地试图搭话:
「你是什么人?」
「不可能是傲慢的大神,他已经被我烧死了;也不可能是凶猛的巨狼,因为它已经被我吞噬——那么,是幸存的神吗?啊,是这样啊,回想起来,好像确实还剩下那么一只没被烧死的神吧……」
仿佛是在细数着自己的丰功伟绩……
我随意、或是假装随意地对那倒视线的主人说着,诉说着我杀死了奥丁(Odin),打败了魔狼芬里尔(Fenrir)的光辉荣耀。
「所以,你是雪之女神吗?」
「不,不是」
终于,回答的声音传了过来。
很微弱,但是在这寂静燃烧的监牢里依然可以听得清晰——
「我是……我,一个本应死在被火焰席卷的的世界的女人」
——唔,来自其他可能性的人吗?
我那即将熄灭的「心」中似乎产生了一点想法,火焰不想就这样随着世界成为剪定事项而毫无价值地被剪除。
「哦」
我漫不经心地回答着,火星却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目光所来的方向飞去。
「……你是,谁?」
愚蠢的女人依然毫无自知,她如此向我发问:「难道是,第六架空要素的……恶魔?」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我是,火焰。注定要将北欧万物灼烧殆尽的,火焰。起源巨人尤弥尔的愤怒残渣」
基于无聊,或许是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以掩盖我的小动作……
于是我开口,接过了话题,解释着,勉强我算是自我介绍——至少要让这个愚蠢的女人知道接下来占据了她灵魂的存在是何等的伟大。
——我是这样想的。
至少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北欧?是这样啊……我懂了。是因为流淌在我体内的古诺斯血脉吧。那么,你就是苏鲁特吧?」
「炎之巨人王,漆黑者,曾一度终结世界的终末之巨人」
她似乎听说过我,那些名号从她的嘴里出现,尽管知道她所言的「我」并不是我,我也依然感到了从心底发出的满足——
「呵,你认识我吗?」
「有趣的女人,死于被灼烧的世界中,却还敢直视我的火焰——没错,我将终结一切,杀光那些嚷嚷着命运的诸神,将大地和人类、将世间万物全部烧光。神代终结,世界也将终结不会留下任何能够延续到明天的事物——」
「但是,和神话里的不一样呢」
我的话语被打断了。
说着那目光望过去——就算只是偶然,就算是面对从来都会被视为毁灭之炎而畏惧着的存在,她依然只是静静地迎接着我那带着恼怒火焰的双目,接着说道:
「你的火焰燃遍了北欧神话,但那以后,就会迎来人类的时代」
听到这里,我明白了。
她所经历的世界,那个曾以熊熊火焰点燃过世界的「我」,依然只是屈服倒在「命运本该如此」之前的「我」。
但是,不需要。
我,不需要我无法目睹的明日。
「那不是我。一切,一切,全都该与我在一日终结,我将在终结的星球上孤然傲立,放声狂笑——我曾这般扬言」
「但是,你也失败了吧」
已然是冷静的发问,如同将极寒的之冰贴上我灼热的胸膛,排斥,但又让我冷静。
「是啊,我失败了」
没有悔恨,没有颓然,只有不甘而无力的喟叹——
「我已经在大神的监牢中挣扎了相当漫长的时光了,但终究还是敌不过命运。看样子我只能到此为止了。未能实现将万物彻底烧尽的梦想,这北欧,这火焰,将连同现实一并被剪定——呵呵,真是太狼狈了。无论是我,还是这世界」
我这样说着,大功告成,火焰已经蛰伏在了那注视着我的魔眼中,无声地阴燃。
「你的世界就到此为止了吧」
「……嗯」
「那我们俩一样呢」
「嗯……」
火焰,颤抖了一下。
一样……作为终末装置、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我从来没想过「我们一样」这样的形容能够被用在我的身上。
于是,我那阴燃的火焰中开始映照出对方灵魂中铭刻的过往——
啊……
明明不一样——
不,也不是不一样……
阴燃的火焰颤抖着,已经触及灵魂的火苗开始挣扎,最后归于余烬,寂静无声。
「初次见面。但是,该说永别了吧。炎之巨人王」
「永别了。从因火焰而终结的世界中向我投来视线的,人类女人」
我认可了这个人。
「倘若在跨越数万奇迹,跨越数亿偶然之后,你还能再次看到我的话,届时,我会向你展示我的『炎之剑(L?vateinn)』」
「你的宝具?」
她问我。
「——让你见证星球的终焉」
……
……
……
再次见面。
对于人类来说已经过去不短的时间了。
英灵召唤……
无聊的术式。
我的灵魂占据了那名为「西格鲁德」的英灵躯体,于上次对话后再度陷入愈发令人疯狂的寂静与黑暗后,一遍遍在脑海中重复着那段儿对话的我带着几分迫不及待地、终于再一次见到这个女人——
「……奥菲莉娅。原来你叫做奥菲莉娅·法姆索罗涅啊」
「啊啊,这是个好名字」
「法姆索罗涅(Phamrsolone),是取自公元后的天使(Thrones)的谐音吗……那么,决定了,你就把我当做神来侍奉吧!」
我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该说多亏了英灵躯体的那张黑黝黝的狼首面具吗?至少遮挡了我全部失控的面部表情,仅让那双无法阻挡的眼睛辐射着热切而猩红的光。
「你——你在说什么?西格鲁德?」
她惊诧地睁大了眼睛,在我看来无疑更加得美丽。
湛蓝的左眼如我吞噬了芬里尔力量以后布满蓝色冰霜的左臂,而我记得清晰的赤红右眼就像是我本身所代表的火焰一般——我坚信这就是所谓的「缘」。
「太无情了吧?」
「你应该早就认识我了吧?」
「对我来说是刚发生的事情,在你看来不是吗?我可绝不会忘记那道视线啊,就在整个世界、整个现实即将被剪定的那个瞬间……我,看到了你的眼睛啊,奥菲莉娅」
「你的眼睛……」
说到眼睛,她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毫不避讳地对视着,见她从迟疑,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到最后的确信——
「你,是……」
是的,她认出我了。
对此,我无比肯定——
「你看到了我,我看到了你。高兴吧,欢呼雀跃吧,人类女孩儿啊,在那一刹那,缘份已经缔结!」
对此,我欣喜若狂——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没注意到吗。你没注意到吗,奥菲莉娅!我的灵魂与你那只魔眼连接了!我一直潜藏在你的体内啊!」
「契约已经完成!你在异闻带获得的从者是我!没错!就是我!炎之巨人王苏鲁特就是你的从者!」
「别摆出这副表情,奥菲莉娅」
「笑吧,笑吧,松一口气吧」
「尽管我是只有灵魂的存在,但也是货真价实的从者——」
「如同你是属于我一样,我也来成为你的骑士吧,奥菲莉娅」
「来吧——来实现吧!实现我们的约定!」
「待我夺回我的身体,首先就要烧掉这个异闻带,继续那未竟的『诸神黄昏』。然后再把这整颗星球全部烧光!我会让你见证的,奥菲莉娅,让你见证,我的『星辰终结』」
我欢呼着,试图向奥菲莉娅分享我的喜悦……
然而,换回的却是令咒的束缚。
不过……
对我来说无所谓啊。
烧掉星球什么的只是我最擅长的事情罢了,终结星辰的炎之剑也只是我最能拿的出手的特长展示。想要展示也罢,想要兑现承诺也罢,想要共同见证我的光辉时刻也罢,归根结底,还是想要和这个「与我一样」的人、与奥菲莉娅在一起——
只是这样,就足够了。
……
……
……
最后,我失败了。
枝角、燃烧着永恒烈焰的王冠已经连同半张脸一同被击碎,未曾感知的剧痛在火焰中愈燃愈烈。
那是奇迹凝结的虹彩。
但是,只是微弱的奇迹罢了!
「怎能……怎能忍受这种结局!」
我在怒吼,在咆哮,仿若亘古的巨大火山积蓄着最有力的一次喷薄——
炎之剑已然高举!
那是仅由魔力形成的的超高热、地球上本不应存在的超过摄氏四百万度的「剑」,将世界导往终焉的终末之炎!
其名为「Loptr L?gjarn」,耀冠太阳的炎之剑——
「我要……我!我要……将这行星——」
我的双眼寻觅着,寻觅着曾约定了要一起见证星球终焉的女孩儿,然而当目光对上了那曾与我对视的眼睛时,我却从中读出了一种不一样的坚定。
那是反抗命运的光。
那是……
拼上了所有,也不愿看到星球终末的意志。
——啊啊,是这样吗……
我放弃了挥下那终焉的炎之剑。虽然我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困兽犹斗同归于尽还是做得到的……
不过,那样就太难看了啊。
而且那也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未来。
那么就到此为止了。
至于我……
「——奥菲莉娅——!!!!!!」
如同生命的绝响,我对着这世界发出了这样的宣告,然后如同末路邪龙般坠落于英雄的光辉。
视线,挥舞魔剑的屠龙者。
视线,女武神的长女。
视线,仅存的雪山之神明。
视线,我的……奥菲莉娅……
无言以对,只有风,在地面五百米的上空呼啸着。
然后……
是坠落,是下跌,未曾接触地面身体便已经粉碎殆尽。
崩溃,消逝。
最后的意识便是那晴朗的天空,仿佛奥菲莉娅的左眼一般湛蓝……
以及,代表着奇迹的彩虹。
那微弱的奇迹。
●
——我,已经绝望了。
——尽管有尝试着去反抗命运。
——作为火焰,作为终结机关也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在等待着被剪定的世界里冒着余烟的我。
——那个女人。
——发现了,这样的,我。
「我是……我,一个本应死在被火焰席卷的的世界的女人」
终于发现了我。
「……你是,谁?」
——就算,只是偶然。
——就算,会被视为毁灭之炎并畏惧着。
「但是,和神话里的不一样呢。」
「你的火焰燃遍了北欧神话,但那以后,就会迎来人类的时代」
——这对我来说,是诞生·发生以来的首次的。
——没有被「命运」所定的、意外性的。
——我感到惊讶。
「但是,你也失败了吧」
——可悲的女人,愚蠢的女人。
——奥菲莉娅·法姆索罗涅。
「你的世界就到此为止了吧」
——将未知之事、惊讶这一感情告诉了已经没有明日的我的女人。
——发现了我的女人。
——仅有的一个,向已经只能冒烟的火星搭话的人。
——啊啊。
——我该,对你做些什么好呢。
——只是区区火焰的我,除了破坏什么都做不了的我。
——能够为你,做些什么呢?
「那我们俩一样呢」
——我究竟,能回报你,什么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