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如山岳般庞大的身躯从虚空中闪现出来,他披着厚重的龟壳,饱经沧桑的壳上布满参天古树,灵气氤氲。
繁茂的枝叶遮蔽住巨龟的身形,灵鸟飞舞其间,他更像是一座漂浮在虚空中的世外桃源。
巨龟沐浴着乳白色的月光,缓慢挪动着四足向远方爬去。
他忽然停下动作,心有所感地伸长脖子,古井无波的双眼瞥向身下一处芝麻粒大小的存在。
他的视线锁定那道渺小的身影,巨口未张,却有一道庄严的声音从天幕之上悠然传来,
“擅闯衍山禁地者,死!”
一头丈二长吊睛白虎正衔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奔逃,对耳边传来的警告视若无睹。
雪白的皮毛被鲜血染红,脸上的毛发被灼烧殆尽,焦糊的味道逐渐弥漫,白虎下腹披散着的毛发结满干燥成块的泥浆。
随着奔跑,土块窸窸窣窣坠落至地,但又很快被新的泥浆所覆盖。
白虎“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时不时低看向被自己衔在口中的婴儿。
襁褓中灵光婉转,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屏障。
婴儿粉嘟嘟的小脸连一丝血迹都没有沾上,只是静静地吮吸着手指,不哭也不闹。
白虎见婴儿无事,卯足力气直朝前方冲去,却不想后足一滑,失去平衡后重重摔倒在地。
上气不接下气的他体力已达极限,他挣扎着站起来却又滑倒在地。
白虎对所谓擅闯禁地的后果一无所知,他只是遵循着主人最后的一道命令。
“速将天赐送去衍山禁地,只有那里能保你们平安。”
眼中似乎出现了那个手持长枪浴血奋战的背影,白虎拼尽全力,将四爪深深扣入地面,四肢有些发颤,步履蹒跚地向前走去。
藏身天幕之上的巨龟见白虎如此藐视自己的警告,他随即瞄准白虎,左足轻踏,一道象腿粗细的白光眨眼间洞穿云彩,
狂风呼啸,滂沱的灵气固化成实质,浩浩荡荡朝着白虎碾压而去。
白虎瞬间被一股巨力压制在地,动弹不得,即将被碾成肉泥。
“咻!”
一条深蓝色的细丝骤然射出,后发先至,针尖对麦芒般迎面对上从天而降的光柱。
刹那间,一声钟鸣响彻天地,白柱眨眼间便被细丝击溃,支离破碎的白色光柱砰然炸裂开来,化作无数白芒朝着四周散去,
细丝尚不罢休,朝着遥远的虚空继续飞去。
白芒荡涤了天地间所有色彩,让夜空亮如白昼。
无数飞鸟尖叫着攀上高空,一只眉心长有第三只眼狼妖的钻出巢穴,却始终寻不到这道白芒的来源,只得仰头朝着天空嚎叫。
白虎被这动荡震得四肢发麻,趴在地上无力动弹,
恍惚间,他看见襁褓中那道流光溢彩的屏障如划过夜空的流星一般,悄然消逝。
巨龟眯起双眼,良久之后终于微张巨口,朝着下方发出一道不容拒绝的命令,
“为奴百年,准入禁地。”
声若洪雷,将霸占整片天空的白光尽数驱散,那道去势不止的蓝色细丝也被声浪震碎,消散不见。
巨龟做出了决断,不再理睬晕倒在地的白虎,继续在苍穹之上爬行,时不时昂起头看向遥远的虚空,一缕追忆涌上心头。
“终于……又要来了吗?”
……
“带头追杀我的两个老杂毛名叫诡影二老?我是你和主人严鸿才从神庙里抱出来的?”
已经十岁的天赐靠在白虎身上,枕着他柔软的皮毛,翘起二郎腿。
身后那头体型壮硕的白虎伸出布满肉刺的舌头,低头帮他梳理着头发。
听到无心睡眠的天赐问起了过去的事情,白虎竟口吐人言回答道:“那是当然,我的主人严鸿才杀他们如杀鸡仔一般。”
“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逃出来了?”天赐有些疑惑地问道,
“主人让我带着你先逃,一个人留下来断后。”
“那你说他还会来这儿吗?”天赐继续追问,
白虎想都没想就回道:“那当然了……”
天赐突然揪住白虎的后颈皮,朝着他的耳朵喊道:“那他人呢?把你丢在这里十年,十年了!我却连他的鬼影都没见到!”
白虎被摇得有些头晕,支支吾吾地说道:“可能、也许、大概路上耽搁了吧?”
天赐叹了一口气说道:“白虎你别再骗自己了,连我这个十岁小孩都知道,衍山禁地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你主人严鸿才肯定自己溜了。
他根本就是在骗你!那个骗子根本就不可能回来找你!”
“胡说!”
白虎猛地站起身来,“对我主人尊敬点,他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恩同再造,换句话说他就是你的再生父母。”
“你放屁!明明是你从那些人手中把我救出来的,凭什么要我认一个素未谋面又不知所踪的人做父亲?”
“天赐你要去哪里?别跑太远!”
白虎在少年身后喊道,可少年依旧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天赐见白虎并没有追来,逐渐放缓了脚步,他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头,一边嘟囔着:“严鸿才?你们当初不救我不就没那么多事了吗。”
天赐的灵魂其实已不止十岁,他原先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
学习成绩极佳的他经常帮别人补习赚取生活费,
某天走在回家路上的他奋不顾身地推开了一名即将被货车撞倒的老奶奶。
“结果睁眼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天赐来到一处水坑,接着月光的反射打量着自己,这副身体原本模样还算清秀,可不知道被谁打成了这幅猪头相。
两行鼻血已经干涸结痂,右眼皮肿得只能看见一条缝,左眼也好不到哪儿去,挂着一个厚厚的紫黑色眼圈。
“那些混蛋难道不知道打人不打脸吗?嘶……”
说话时牵扯到了嘴上的伤口,天赐疼地直吸凉气,
“皮外伤倒还是其次,这副身体的头部遭受重创导致脑震荡,可是这伤有些古怪……”
天赐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在这个世界,不论是妖族还是人族,一切生物的灵魂都存在脑中的本源识海中。
他凝心静神向自己的识海望去,一副模糊的场景逐渐显现,
“不对,这恐怕和脑震荡还不一样。”
天赐从高处俯瞰自己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识海,
“这也太少了点吧。”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漆黑如墨的识海中央坐着一个通体透明的小人。
天赐想用心神触摸小人,却发现有一层薄膜将自己隔绝在外,他只能远远地看着而不能与之沟通。
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天赐越看越觉得小人面熟,
“这长相不就是我重生以前的模样吗?”
“也就是说我的灵魂趁机入主了这幅躯体,将他原本被打碎的灵魂识海重新凝聚起来,这才换来我的重生。”
天赐似乎摸清了识海内的情况,
“识海应该就是我的精神力,但灵魂才是一切的本源支撑。”
此刻,灵魂小人的身边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碎块,那些碎片随着识海的涌动,
向着天赐的灵魂缓缓聚拢而去,与透明小人交融在一起。
随着天赐的灵魂不断吸收着这些碎片,他原本的灵魂愈发壮大,他也因此获得了这幅身体所剩无几的记忆。
几百年前,一头凶焰滔天的大妖驱赶走所有人族,企图独占这片衍山宗的遗址,却因此揭开了人族和妖族之间长达数百年战争的序幕。
于是那头大妖向天下发出号召,将在此组建一股只有妖族的势力,引得各类妖族纷纷投奔于他,而大妖也在击退人族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后站稳了脚跟。
而后大妖昭告天下,将此地更名为——衍山禁地。
从那时起便流传出这么一句话,
“衍山禁地,人族死域。无故擅闯,人头落地!”
十年前,白虎衔着还在襁褓中的天赐,直奔衍山禁地而来,可禁地之主并不同意放他们进来。
眼看追兵将至,白虎被迫签下了长达百年的卖身契,答应在这期间为禁地征战,听从禁地的命令,这才终于获得了衍山禁地的庇护。
可衍山禁地内弱肉强食,白虎刚来此地,免不了要过上风餐露宿、居无定所的生活,
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个人族的婴儿,使得他一时间被禁地众多妖族排挤。
幸好,修炼天赋并不低的白虎一路摸爬滚打,终于在两年前将修为提升到了第四阶层,觉醒了第二天赋,让白虎的大名登上禁地百妖榜第九十九位,从此再无妖族敢轻视他。
可天赐就不一样了,天赐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常有年幼的妖族跑来朝他吐口水,
看着衣袖沾满粘稠口水,亮晶晶结成一串,年纪尚小的天赐还以为这是妖族一种示好的方式,笑嘻嘻地看着那些口不能言的妖族孩童。
天赐逐渐长大,他发觉身边妖族的目光总是集中在他身上,
有嘲弄、有同情、但更多的却是厌恶,每当天赐走近时,他们总会讥笑着四散逃开,有些生而能言的妖族还会大声叫道,
“只会逃跑的懦夫!”
“孤儿!”
“没毛的废物!”
“人族渣滓!”
天赐有时会突然踩到果皮而滑到;有时天上也会下起一阵阵“石头雨”,砸得天赐抱头鼠窜;
有时还会有恶臭无比的浆果在他的头上爆开,腥臭粘稠的液体黏满全身。
恼羞成怒的天赐会冲向附近某个正在嘲笑他的妖族,狠狠得朝他的脸上来一拳,引得众妖一拥而上,最后躺在地上的永远都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天赐,
久而久之,天赐只是冷眼看着靠近他的一切事物。
如今的天赐摸着自己仍隐隐作痛的伤口自言自语道:“看来你的冷眼策略并不成功啊,还是被人打得这么惨。”
幸好在白虎击败盘踞此地的大妖后,这一座山头就被划为白虎的领地,那些曾在此地嘲笑天赐的妖族一哄而散,再无人敢来。
“哟,这不是屁股没长毛的天赐吗?”
一只金色毛发的长臂猿猴荡着树藤,于空中翻了一个跟斗,稳稳地落在了天赐的面前。
妖族化形以前很少穿着衣物,他用一身茂盛的金毛遮住了躯干,只有红色皮肤的脸部露在外面。
“这里已经是白虎的地盘,金刚你最好离我远些。”
天赐低声劝道,他的这幅身体虽然“身经百战”,但是却一场都没有赢过,动手只是自取其辱。
名叫金刚的猴妖并不畏惧白虎的存在,他的父亲在百妖榜上比那白虎的名次更高。
他那张遍布金毛的脸庞突然凑近了说道:“心情不好啊?怎么不骑着你的大白虎出来兜风?反正你没了白虎也就是个不能修行的废物不是吗?”
天赐对此充耳不闻,他已经习惯了面对冷嘲热讽,眼看金刚仍死死拦住自己的去路,他冷眼瞪着金刚,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