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嵇的除夕刚过。
将军府新添了女主人倒也热闹,李珥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新年张罗着备办了各式年货,还体贴入微的给离水搂添制了新衣饰,新购的家具,将军府上下眼里心里无不赞扬李珥贤良淑德,举止谈吐温文,处事待人懂大体,她已经成了将军府人心所向的女主人。
偏院的膳房围墙上,元侍荡着两条圆圆的腿,嘴里叼了一根草根长吁短叹的。他受不了宋子吟的冰块脸,偷偷从书房里溜出来散心的。
说来奇怪,自从出了薛奶妈闯离水搂的事情,将军便再也没有去过离水搂,每次都是刚瞧见大门就折返回去了。真的太奇怪,没出薛奶妈那事情之前,将军可是每日必去离水搂看望桑儿姑娘的。不仅他觉得奇怪,宋绡肯定也觉察到了,日日泡在街头,不像往常那样跟在他们身后跑了。
元侍停下了晃动的两条腿,替自家主子深深叹了一气。桑儿姑娘到底对将军做了什么?让得将军每日郁抑不申,天天只知道处理公事,也没见跟夫人亲昵几分,对待夫人也如例行公事般,夫人贴心每日只管往将军的书房送茶点汤羹的。
他正在为自家的大冰块将军忧心呢,忽见膳房外出现了两个丫鬟,拎着井边上的水桶担着着水往水缸里灌,两人边干活边说着闲话,居然说的正是离水搂的琐碎。
个子稍稍高挑的女孩突然制止旁边女孩闲言碎语的话,示意她不可背后说离水搂那姑娘的闲话。
“将军虽然最近不去离水搂了,但是吃穿用度上从未亏待过桑儿姑娘,就连夫人也经常派人往离水搂里送东西。...而且我昨儿在药房亲眼看到离水搂的莉娘找胡老儿拿了当归,川穹,荆芥穗等药材,胡老儿还问莉娘,这些安胎的药材作何用...”
“呀!”旁边的丫鬟惊出一身虚汗,赶忙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方才冷嘲的话露出去了必然如薛奶妈的下场一般。
安胎?!!围墙上的元侍同样震惊,“咚”屁股下面一个颠仆从围墙上掉落摔得四仰八叉。
“啊”“咣当”..两个丫鬟没想到围墙上有人,惊叫着手里的水桶落地洒了自己满脚的水。
元侍吐了嘴里叼的草根,痛得尴尬的爬起,朝她们龇牙咧齿的嘿嘿笑道“谢谢”,就撒着腿跑走了。
元侍冒冒失失跑进宋子吟的书房,“扑通”撞在书案上带翻了桌上头的砚台,宋子吟执着笔的手停在空中,看着被砚台里的墨汁侵染得一塌糊涂的“桑”字失神。
“将..将军,桑儿姑娘她...”元侍像个肉墩俯在书案边上,语无伦次不知道如何转述他听到的事情。
宋子吟放下笔,看着着急忙慌的元侍,“桑儿怎么了?”
“哎,我说不清楚...”元侍没有婚配,连半个女孩都没有接触过,话就是梗在喉头地难以启齿,况且他不明情况真假,“反正将军赶快去离水搂看看桑儿姑娘。”
宋子吟直觉有事,知道元侍敦厚不善言语,如此着急叫他去离水搂一定有原因。
他们刚出书房,便和匆匆走来的李珥撞了个正着,李珥亦是一脸忙慌之色,秀美的峨眉淡淡的蹙着。
她心细入微,先开口问道,“将军是否也是知道了...”
宋子吟被问了一头雾水,看着元侍,又看着李珥,心中着急,“究竟何事?”
元侍在旁边脸都憋红了,嘴唇战战兢兢地,李珥看了一眼元侍的怂样,兀自地开口道。
“恭喜将军,桑儿妹妹有熹了。”
宋子吟听完脑中一片空白,心跳突然加快,他有些手无足措,混沌的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将要去干什么。
他懵头拔起腿脚就走,刚走两步被李珥叫住了。
“将军,走反了,离水搂在那边。”李珥指着宋子吟的右侧,捂着嘴笑道。
宋子吟也是初次体会要当爹的感受,心都跳到嗓子眼了,见自己走错了忙调转头往正确的方向疾走,元侍感激地朝李珥行了个礼,呼哧带喘的跟上前去。
李珥嘴角的笑还挂着,眼里却有些暗淡,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在心里感叹,你心里到底有多欣喜?才会如此紧张失态呢。
离水搂。
巧茵撅着红彤彤的嘴巴,看着手里拿着小蒲扇扇着柴火的莉娘,黑色的药罐里“咕噜”往外冒着热气,满院子的药香盈鼻。
巧茵一脸的愤愤不平,嘟囔着,“将军真狠心,这么久都不来看姑娘,都是因为他姑娘现在才这么难受的..姑娘干嘛要给他生娃娃..”
“吱呀”,宋子吟听着巧茵的话推开了门。
“将军!!”巧茵一副活见鬼的表情,看着门口一身玄色衣裳清冷气质略带一些憔悴的宋子吟。
他走进门,看向熬药的莉娘问道,“她现在身子怎么样?”
宋子吟心里的开心紧张瞬间被愧疚淹埋了。巧茵责怪他的话一点没有错,他怎么能这么久不来看她呢。
莉娘起身答话,“回禀将军,姑娘和孩子都安好,姑娘这两天害喜有些严重,不过这是初期的正常反应,过段时间就好了。”
莉娘看着宋子吟年轻俊朗的脸颊,想了想他虽然有得天独厚的才学和能力,但毕竟是个年轻的男人,感情的事没有经验也不容易把握。
于是又道,“姑娘的性子倔,但是心里头爱着将军,最近连着几日在梦里喊着将军的名字,莉娘请将军体恤,多多宽慰姑娘。”
宋子吟越听面色越苍白,心里悔恨断肠。是他的错,自以为为她好,又每次让她伤心,让自己后悔心痛。
诗雅斜靠在垫着软锦的美人榻上阖目微憩着,她有些头晕恶心,眉间紧蹙着,平时焚的月麟香,此时闻起来竟如此刺鼻,熏得她头昏脑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她抓着美人榻的扶手一阵搜肠刮肚的呕吐,呕出不少酸水在铜盆里。
门在这时被“吱”地推开,诗雅扶着美人榻没有抬头,以为是巧茵听到她的呕吐声进来了,忙用手里的锦帕掩了唇角,柔声道。
“巧茵,帮我把香炉撤了吧,我闻着难受。”她说话的声音沙哑又疲惫,因为最近反应严重,她的喉咙被灼得火辣辣的疼痛。
门口的人没有应声,径直走到放着香炉的桌边撤出了香炉里的香盘。
诗雅本奇怪巧茵进来怎么不应声,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男士玄色的衣摆和青素缎云头靴。她抬头,果然是宋子吟,他撤出香盘后又拿水壶用水将香盘浇了一遍,随后覆手在茶盘里翻了个白釉花型的茶杯,往里到了半杯热水。
她俯在美人榻上,看他走过来不知为何委屈得想哭,垂着眼鼻头一阵酸楚,带着心里直发堵。
宋子吟小心翼翼的将榻上的她揽在怀里,喂她抿了一口水,又将杯子放下细心的用拇指帮她擦拭着唇角。
诗雅的眼泪在眼里不停的打着转,抬头看着他就会流出来。宋子吟心疼的将她紧紧的拥入怀里,在她的额上印了一个吻。
“虽然莉娘说女子怀胎害喜是正常的,但是刚才听到你痛苦的呕吐声,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受这个苦,都是我的错,我现在又开心又懊悔;开心我们有孩子了,懊悔我没有好好照顾你,总是让你一个人伤心受苦。以后我不会离开你了,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所有的事情。”
她笑着脸上带着泪痕,在他怀里闭上了眼,她疲惫不堪想陷在他的怀里好好的睡一下。
她好像又回到了那片桃花林,他白衣飘飘抚着琴,她说了想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