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晓背着一个双肩包,登上最后一班省际长途班车返回双圣乡。
由于今天是大年三十,乘车回家的人十分稀少,车上除了晨晓这个学生模样的人之外,其余几人,都是在外打工,匆匆回家过年的农民兄弟。
回乡的盘山公路,早已积满厚厚一层白雪,来往车辆轮胎上,都套着结实的防滑链,一路走得十分小心。
晨晓在“三道拐”下车时,天色早已漆黑。晨晓兴奋的从车上跳下来,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地。
晨晓心里不禁乐呵起来。山神老爷,您这是要我跪下,向您行大礼吗?半年前晨晓暑假回家,他在山里只待了两天,就因为救蒋胜楠摔下了悬崖,被紧急送往省人民医院救治,当真称得上是急匆匆的来,又急匆匆的走。
晨晓望着身前高耸入云的青云山,正心生感慨时,从夜色中冒出两道人影,向他走来。
这两人均身着青色长棉袍,头上插一根发簪,手里握一根木棍,这两人来到晨晓身前,恭恭敬敬向他叫了声“师叔”。
“咦,你们怎么下山来了?”这两位年轻道长晨晓认得,他俩的名字说出来,会让人感到十分熟悉。
他俩一个叫‘清风’、一个叫‘明月’,他二人是紫霞观掌教尘光的弟子,虽说他二人比晨晓还年长几岁,但辈分比晨晓矮了一辈,小时候老跟晨晓打架,所以晨晓对他俩很是熟悉。
“回师叔的话,是小师姑让大黄上山传信,说师叔这几天就要回来。掌门师父就让我们下山来迎接,我们一帮弟子,前后都已经来过好几回了。”
“小师姑”?晨晓一愣,随即便明白他们说的应该是小妹。只是她这样一个疯丫头,算什么‘师姑’?这肯定是山上一帮师侄,看在晨晓师叔的面子上,对她的一种尊称。
晨晓心里开始嘀咕起来,“掌教师兄也真是,怎么随便听信那小丫头的话?好吧,既然来都来了,我们就一块上山吧。”
清风知道晨晓好说话,平日对他们也不摆什么师叔的架子。一路走来,便开始谈些闲话。
“小师叔,你还不知道吧,近半年来这青云山里,也不知从哪里跑来一群野狼,在山前山后伤了不少牲畜,也还伤了人。掌门师父听说小师叔即将回山,怕小师叔不知道这事,上山时吃了那畜生的暗亏。所以,才吩咐山上的弟子,这几天分批下来迎接。今天刚好轮到我师兄弟俩,没想到还真接着了”。
山里有狼?晨晓吃了一惊,随后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
这几年,政府不允许山民擅自砍伐成片的野生林木,在山里大力实行封山育林政策。几年光景下来,青云山上下,植被恢复得很好。像以前早已消失的什么野猪、麂子、刺猪之类,现在在树林里,随处都能见到。青云山里有了这些野生动物的存在,自然就会引来狼这种野生动物的天敌,这是大自然产生的食物链,一种很自然、质朴的天道循环。
“算你俩运气好,刚好接到了我,我自然也不能让你们白跑一趟。”说完,晨晓取下身后的双肩包,拿出几盒饼干之类的小零食,递给清风明月。
“悄悄偷着吃,别让其他师兄弟知道,我身上就只有这么多,如果还想要,我只能去买了”。
清风明月天天在山上吃青菜豆腐,哪有吃零食的机会?欢天喜地接过饼干,当即打开一盒,一人分一半吃了起来。
明月嘴里含着一块饼干,含混不清的说,“还是掌教师父神算,他说小师叔就是个懒散性子。不在山外等到最后一天,小师叔是不会回山的。掌教师父特意交代我俩,最后一天下山来接,这不果真就接到了。”
晨晓当然知道师兄尘光的“逍遥金口诀”厉害,要算他几时回山,分分钟的事。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的踏雪登山,丝毫不觉得累,不知不觉就走过了“且思亭”,穿过了那道破败石坊。
晨晓停下脚,跟清风明月分手,“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你俩从前山上山,路要好走一点。回山后,你们记得告诉掌教师父一声,明天一大早,我会上山烧香,让师兄帮忙准备一下。”
清风明月一听,很是高兴。每年的大年初一丑时分,小师叔都会上山,去慈云寺和紫霞观烧第一柱香,这都是十几年的老习惯了,他们自然都懂。
清风明月答应下来,顺便将手里的木棍给了小师叔一根,然后两人冒着风雪,扛着另一根木棍往慈云寺方向走去。
清风明月二人消失在夜色中,晨晓这才转个方向,往家走去。
一路走来,山间石板路上积满了积雪,晨晓用手中棍子,在身前指指点点,小心探着脚下的路,他可不想不小心失手落脚、踏空一步滚下山去。
孟婶家位于山腰一块平坝上,南下的寒气,由于受山体的阻挡,冷空气急剧上升,导致这块平地积雪并不是很厚。
晨晓望着前方不远处,黑夜中露出的几点灯火,一颗心开始热乎起来。离家半年,他马上就能见到久违的孟婶和小妹了。
晨晓加快了脚步,踏雪疾行。转过一个山角,离家更近。
以前他每次回家,只要是走到这里,家里的大黄总会听到他的脚步声,远远地出来引接。可今天这是怎么啦?他都快进到家门前的院坝了,大黄一点动静都没有。
晨晓沿着石板路,一步步走进院坝里,屋里亮着灯,但听不到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再近几步,借着窗户露出的灯光,晨晓看清小妹正站在屋外,面冲屋后,仰头也不知在看什么。
晨晓心里一阵暗自得意,‘哈哈,这下这小丫头,逃不脱我的手掌心了’。他放轻脚步,悄悄来到小妹身后,伸手双手一把捧住她的脸,开始搓捏起来。
晨晓刚一上手,心里就叫了声,坏了!
身前这人不是小妹,小妹的脸摸上去胖嘟嘟的,可从他手上传来的感觉,眼前这人的脸瘦瘦的,而且脸上还戴有一副眼镜。
晨晓赶紧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陌生女子转过身来,晨晓看清这女子长相。她张有一张瘦长脸,看上去十分清秀,一付秀气的眼镜后边,掩藏着一对清澈美目,整张脸白皙细嫩,嫩的跟豆腐似的。唯一可惜的是,她的脸稍稍瘦了一点,要是再长胖哪怕是半分,肯定能称得上绝色佳人无疑。
陌生女子不知道,晨晓见她的一瞬间,心里就转了这么多圈,而且还对她的容貌,做了一番评判。她笑着对晨晓问道。“你就是晨晓吧,我叫苏兰,是省文物局的文史研究员。”
这位名叫苏兰的美女,并没有因晨晓刚才对她有所冒犯而恼恨,反而大方的向晨晓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并向他伸出一只手来。
晨晓正感到手脚无措,见状赶紧伸出手,同苏兰握了一下,“原来是苏老师啊,对不起,我刚才……苏兰毫不介意的笑道:“没关系,你肯定把我认成了小碗妹妹对不对?小晨,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还是叫我苏兰姐吧,叫我老师把我人都叫老了。从今往后,我恐怕要在双圣寺,待上好几年呢,以后我俩打交道的地方肯定很多,要是一直都这么客气下去,那得多难受呀。”
还要在双圣寺待上几年?晨晓一下回过神来,握住苏兰的手又紧了几分。
“你是省里派来双圣寺搞文物普查的吧?欢迎欢迎,苏兰姐,这可真是太感谢你啦……”
省里这次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文物普查一搞就是几年,这……
晨晓同苏兰正说着话,在屋里听到外边有动静的小妹,开门走了出来。她一见站在院坝里的晨晓,猛地便扑了过来。晨晓这次终于脚下没能生根,一下就被小妹扑倒在地。
小碗将晨晓压在雪地上,鼻子在晨晓脸上使劲蹭,嘴里一声声叫着‘哥’,可劲的在她哥身上撒着娇。
孟婶和老迈的大黄跟了出来,孟婶见到小碗将晨晓压在地上乱滚,一脸的笑,不过嘴里还是不停的埋怨,“你这个疯丫头,还不快起来,也不怕苏同志见笑。”
苏兰笑着回答,“孟婶,这才叫兄妹情深。”
大黄迈开四腿,来到晨晓身前,舌头在晨晓脸上乱舔。晨晓一把推开大黄,抱着小碗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抱着小妹回了堂屋。
屋里烧着一盆炭火,烤得屋里暖洋洋的,茶几上摆放着一些葵瓜子和花生。屋中央一张桌子上,早已摆好几样凉菜。看得出,孟婶和小妹就等着晨晓回家过年,吃团年饭了。
进屋后,晨晓先是恭恭敬敬,给孟婶鞠了个躬,嘴里叫了一声“婶”,然后又在堂屋里孟叔遗像前,点上三根香,拜了一拜。晨晓每次回家,只要他一脚踏进家门,他每次总会先给孟婶鞠躬请安,然后再为孟叔点上香,拜祭一番,算是养子感谢养父母一番养育之恩。
孟婶同小妹红着眼睛,等晨晓拜祭完后,便招呼晨晓赶紧坐下,准备吃团年饭。小碗也开始忙里忙外,从厨房里不停将各式菜肴端出来。
孟婶招呼苏同志赶紧坐,嘴里说着一些客套话。山里人家没什么好吃的,不过,这些都是自家种的或是养的,好在新鲜干净。四人围着桌子各坐了一方。
吃饭前,小妹问起晨晓要不要喝点酒,晨晓想到明天一大早,要去慈云寺和紫霞观上香,他要是喝多了酒,恐怕有些对师门不敬。便提议少喝点,热闹热闹就行。
小碗找出一个茶盅,装了几两自泡的药酒回来,给每人倒上了一小杯。随后她端起酒,对她娘、她哥还有苏兰姐,表达了新年的祝福,然后便狠狠吞了一口。这酒可是用青云山挖来的野生药材,加上自家酿的原浆老白酒泡的,都不知泡了有多少年头,酒劲大得很。小碗本来就没酒量,这一口下去,冲得她忍不住往外使劲伸舌头,还用手往嘴里扇风。
晨晓痛快的喝了一小口,感觉到一股热流顺喉而下,趁着这股子热劲,晨晓回到里屋,拿出他的双肩包,然后将包里一个厚厚的信封取出来,交到了孟婶手中。
“婶,这是儿子孝敬您的,您收好。”孟婶接着信封,脸上堆满笑,“这都是什么呀,神神叨叨的,还装在信封里,我看看。”孟婶打开信封,抽出里边的东西一看,原来信封里装有一万块钱,很厚实的一叠。
“小晨,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该不会是把救人的奖金,都给我了吧?也行,这些钱,我先给你存起来,等你考上大学,你再拿去交学费。”
晨晓本来要开口解释这钱的来历,他一直为这一万块钱的来历,正伤脑筋呢,没想到孟婶一接话,便将钱和他下山救人的事联系了起来,这一下算是帮了他的大忙了。要不然,他又得开始撒谎。
小碗在一旁看到她哥,从包里一下拿出一万块钱,开始眼红起来。她原本拿着筷子的手,开始慢慢在桌上摊开,嗓子眼也跟着开始发痒,嘴里时不时发出声声干咳。
晨晓当然熟悉小妹这套动作的含义,他也不再绕圈子,直接对小碗说,“你不要装啦,赶紧把成绩单给哥看看,只要成绩达到了,哥少不了你的。”小碗一听这话,高兴得尖叫一声,起身跑回屋,麻利的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成绩单,递到晨晓手上。
晨晓结果成绩单,看了一下。没错,小妹考了全校第三名,全省第五十七名的好成绩。
晨晓当初在电话里曾经向小妹许诺过,只要小妹在初三全省统考成绩,达到了晨晓对她的要求,晨晓便给她五百元的大红包,这个承诺晨晓当然得兑现。
晨晓二话不说,从包里又取出一个信封,递给了小妹。小碗高兴的接过信封,迫不及待的将信封打开,抽出里边厚厚的一扎钱,一张张数了起来。
“这么多?哥,你当初答应的是给我五百块,怎么信封里装的是一千块?”
晨晓猛的一拍脑门,假装猛然清醒的样子,“哎呀,刚才这口酒,喝猛了一点,我拿错了,小妹你把钱还给哥,哥重新给你换一个。”
小碗那能够答应,进了小财迷的手,休想再拿回去。小碗她忙不迭把钱揣进怀里,翘着嘴说道:“你都已经给我了,哪还能还回去?”孟婶和苏兰在一旁看着晨晓捉弄她妹妹,忍俊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孟婶爱怜地看着小妹,嘴里笑骂道:“你这疯丫头,上辈子一定是饿死鬼和小财迷投的胎,只要是看到有吃的、还有钱,命都可以不要。”
晨晓跟着笑了起来,指着小妹藏在怀里的钱对她说,“这是哥奖励你一个学期的零花钱,你省着点用,要是实在不够用,给哥打电话,我再给你寄过来。”
小碗以前一个学期的零花钱,最多也就两三百块钱,这次她哥一下子就给了她一千块,早高兴坏了。
“够了够了,太多了。呃?不够,肯定不够用,我还要……”
晨晓哪能容小碗反悔,轻拍一下桌子,开始跟小妹瞎扯起来,“过期作废,离柜不认、不得反悔、下不为例……”乱七八糟说了一长串。孟婶望着身前一对儿女嬉闹,幸福得不得了。
等晨晓兄妹俩闹完,孟婶向小妹摊出手掌,让她把钱交出来,开学时,为她交学费。小妹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她很是懂事,于是就把钱交到孟婶手里。
苏兰趁晨晓三人说话时,悄悄进了里屋,出来时,她手里也拿有两个信封。
第一个信封,苏兰递给了孟婶,“婶,过新年了,这里有一点钱,算是我一点心意,祝婶在新年里身体健康,发财致富。”“这怎么能行,不行不行,你住我家里,你单位是给了钱的,不行不行……”孟婶怎么能收苏兰的钱呢?孟婶死活都不收,最后还是晨晓在一旁开了口,说这是苏兰姐的一番心意,是用来讨个新年吉利的。孟婶听晨晓这么说,才勉强收了下来。
苏兰第二个信封给了小碗,小碗笑眯眯接过信封,赶紧转头对她娘说,“娘,这钱可是压岁钱,是苏兰姐给我的,这钱可不能上交,可不能拿去交学费。”
孟婶又好气,又好笑,差点拿筷子要敲打小碗,小碗赶紧躲到晨晓身后,使劲对晨晓做眼色,让她哥帮忙说说好话。
晨晓没理会小妹,开始跟苏兰开起了玩笑,“苏兰姐,怎么没我的份呀?”苏兰回了一句,“你比我还有钱,一出手就是一千一万的,你还找我要压岁钱?”晨晓厚着脸皮继续向她要,“无论钱多钱少,压岁钱就是压岁钱,好歹我都叫你一声姐,你就是给个一块钱也行啊。”
苏兰笑了起来,眼睛一眨一眨的问道,“真的一块钱也行?”晨晓肯定的点头,苏兰便站起身,回到里屋,真的拿了一块钱出来,递给晨晓。
“来来来,小晨,这是苏兰姐给你的压岁钱,祝你学习进步、高考顺利。”晨晓呃的答应了一声,慎重其事的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将一块钱放进里边,然后再慎重地放进了兜里。
他这番夸张滑稽的动作,惹得孟婶、苏兰和小妹三人忍不住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