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水波绿,雨后山色新。
“难得是打瞌睡的好日子,辛苦师弟跟我跑一趟了”横秋河坐在凉棚下,手里端茶,却一口没喝,蓄了满脸大胡子,一副三四十岁的模样,实则二十出头。
“山上太无聊了,就算师傅不说,我也要跟下来!反而是我坏了师兄的好事,要是这儿就你一个,岂不美哉?”唐宁坐在一旁,两只眼睛死死盯着师兄,拼命压住窃笑的念头,但嘴角仍忍不住上扬。
而横秋河的目光则自始至终锁在旁边一个姑娘身上,姑娘姓甚名谁,横秋河不知,也不必知,他只知道她是这酒家的女儿,正蹲在前头的路旁洗菜。
横秋河没听出师弟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道:“师弟你尚且年幼,带你出来见识世面是师兄的职责所在,我怎会嫌弃?”
“哎呀!难得在这荒郊野外能遇到这么个酒家,真是好运气呀!”见师兄跟个二愣子似的,唐宁说得更明白了:“还能遇到如此窈窕婀娜的大姐姐,更是师兄的好福气呀!”
横秋河看得入迷,还是没察觉话里有话,点头道:“嗯嗯,是啊!也不能说巧,今年元宵那会儿,下很大的雪,师父碰到他们父女二人逃难来我们离云山,你知道师父总是非常好心,就给他们些钱,在这砂门岗开了个酒家,当初搭房时,你有几个师弟还来帮过忙的。”
唐宁不解道:“为啥要选在砂门岗?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们不怕吗?”
横秋河笑了笑:“怕什么,这里是晋城镇到离云山的必经之路,我们金刀门弟子来来往往,谁敢放肆?”
唐宁恍然:“哦,因为这地方山路难走,前后又没人,大家走累了,就需要找个地方歇脚喝茶!”
横秋河惊讶道:“这一点我还没想到嘞!还是师父想得周全!”
忽然林中冲出五骑人马,为首一人累勒缰不及,一脚踢翻了那姑娘洗菜的木盆,吓得姑娘摔得在地,被淋了一身。
那人身着锦衣,玉带金簪,听闻马下有人惊叫,竟然毫不理会,翻身一跃而下,恰好踏在姑娘脚踝处,痛得姑娘惨叫不止。
“臭婆娘,吵死了!”公子哥戾气十足,扬鞭便打,那马鞭在空中重重甩起,发出“噼啪”爆鸣。
姑娘只是寻常百姓,没见过这等场面,吓得面色雪白,闭眼等死。一旁的横秋河看不下去,手往寒霄宝刀上一放,只听“叮”的一声猛烈脆声,唐宁才知道那马鞭竟是软金制成。
公子哥被横秋河的真气一打,马鞭立即脱手飞出,箭矢般射入林子,不知去处。
姑娘的老父在另一头忙活,听到女儿惨叫急忙跑来,见到五人高头大马立在那儿,吓得当场下跪,连连磕头,哀求五位大官人“手下留情,不要伤害小女”。
横秋河看到老头低声下气的样子,心里有气,一个箭步站到两人身前,冲那公子哥喝道:“看你一副肥头大耳的模样,赔点医药钱刮不了多少油吧?”
公子哥嚣张跋扈惯了,气势逼人,马鞭被刚被打飞,手还疼着呢,这狗东西竟然还敢口出狂言,正要大发雷霆,他身后的灰发老人却突然挡在身前,向横秋河道:“钱是好东西,我家少掌门虽多,但也不能浪费在贱民身上。”
“贱民?哼!”横秋冷笑一声:“按照大京律法,伤人者必须负责伤者的一切医药费以及伤愈之前造成的其他损失,无论受伤的是谁!”
“话是这么说的,可也就说说而已,”老人也冷冷一笑,“皇帝老儿杀忠良害贤臣,从不偿命!凭什么我家少掌门踩了个贱民就要法办呐?”
“因为你家少掌门也总有下贱的时候!”横秋河目光一寒,听这名头,想来这公子哥就是今日要迎接的灵虚剑派少掌门康胜了,可横秋河才懒得理会对方身份,当下摆出架势,气沉丹田,蓄势待发。
“你闪开,老余!”康胜怒拔剑,指向横秋河大吼:“小爷今天要扒了这兔崽子的皮!”
“何需少掌门动手,弄脏了宝剑。”老余话音刚落,突然一掌拍出,掌风未及而杀气已至。
横秋河不及拔刀,以刀鞘挡之。但老余功力深厚,横秋河不能以力化解,便顺势腾空后掠,双手还趁机钩住那父女的衣领,将其一并带走,以免被老余掌风波及。
横秋河落地,老余并未追击,依旧立在原地,面不改色道:“小子,你能接下老夫一掌,也算有点东西,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如何?”
“什么?放屁!”康胜从后方跳起一脚,踹在老余屁股上,怒吼道:“老子说了要扒他的皮,你他娘的是聋了还是傻了!”
“就是啊,老余!”与康胜同来的另外三个年轻人也叫道:“少掌门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你还想吃里扒外不成?”
老余优雅转身,向康胜深深鞠躬赔礼道:“偶尔有江湖上的登徒浪子自诩侠义,爱出风头,少掌门您也是侠义之士,何不成人之美呢?”
少掌门白面朝天,思虑片刻,冷冷一哼,道:“把那小娘皮给我扒了,让爷爽爽,这事就算了!”
“这就去!”三跟班闻言,立即嬉笑而上,争先恐后生怕少摸了两把。
姑娘吓得目瞪口呆,浑身发抖,唐宁正要出手,横秋河却已不忿出刀,老余立即出掌招架,只见刀光如惊雷一现,那老余的衣袖突然爆裂,三道浅浅的血线缓缓现出。
“你们这等癞蛤蟆,还不配沾到她的衣角。”
老余目露凶光,突然看向一旁的唐宁,横秋河冷道:“临阵东张西望,不知你家的草包挡不挡得住我一刀?”
老余一惊,不敢再动歪心思。
康胜见那三个跟班吓得不敢前进,气得嚎叫不止,举剑就朝横秋河冲过去,刚迈两步,就被老余抓住胳膊扯了回来。康胜大怒,转身力劈老余,老余不敢出手,又怕被砍,只好一指将宝剑弹开。康胜砍横秋河被阻,砍狗奴才又被招架,气得肺都快炸了,便使出吃奶的劲儿一巴掌朝老余脸上扇去,老余明白少掌门一腔热血无处发泄,便不闪不躲。
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三跟班都震惊了,这比他们抽师姐师妹屁股的声音还响亮百倍,不禁纷纷鼓起掌来,夸少掌门功力了得。
老余口角溢血,一张老脸肿如馒头,却仍然面带微笑,恭恭敬敬道:“少掌门息怒,此人刀法凌厉,老余虽能败他,却护不得旁人,还请少掌门三思。”
康胜更怒,大骂他无能,遂从袖中掏出一个方盒,吓得老余连连后退,惊叫道:“少掌门,万万不可呀!老余为掌门流过血,为灵虚剑派立过功,您不能……”
老余自作多情以为少掌门要杀自己,可话语未毕,康胜便将将那方盒对准了横秋河,还不等横秋河看清,便有千点繁星乍现在前。
这星辰般的暗器并无一丝一毫声响,也无一丁点儿杀气,恍如真正的天星降临。虽不知底细,横秋河却本能意识到危机,带着两人连连后退,可终究是退避不及。
“不破金城!”
既然退无可退,便只能出刀。金城之光势如千军万马阵列在前,刀光剑影粼粼闪闪,恰似矗立西塞千年未破的金光城。然而那千万点银鳞星光却似天外之物,一切凡俗尽皆空相,金城仍在,星芒已过。
横秋河心中凛然,不破金城乃金刀门护卫绝学,竟也起不了丝毫作用,如今已顾不得他人,只好使出金刀门至高绝学之一的金鳞甲,金龙蔽体,妖邪尽退。
然而这金鳞甲只能蔽他一人,可怜那姑娘与她的老父,被万点星光瞬间穿过,竟被打得粉碎,如粉红的喷泉般四散射去,洒出千万点血雾,将绿竹染得红艳艳的,血液还夹带着细碎的肉末一缕一缕地流下。
雾在林中飘浮,妖艳无比。
横秋河浑身喷满血污,衣物全部湿透,血液贴在肌肤上,很热很浓。
忽觉手中有一物,原来是方才紧急时刻下意识握住了那姑娘的手。
那仅剩的四根手指修长白皙,几乎没什么皱纹,摸着就像白玉一样温和顺滑,想必姑娘平时非常爱护自己的双手,连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
“原来如她这样逃难千里的姑娘,仍在小心打扮,不知她是否有心上人。”
老余看横秋河双目通红,心道不妙:“少掌门这暗器虽然厉害,但只能用一次,如今再无保命手段,而那金刀门弟子竟有绝招抵御灵虚针,恐怕我也应付不来!”
“少掌门快走!我老余为您抵挡一阵!”
康胜见姑娘变成肉末,喷得到处都是,初时也吓了一跳,随后又开心地叫了起来:“哈哈哈哈,没想到老爹给我的玩具这么厉害,回头我找他多要点!”
老余心中叹息,知道劝不走少掌门,便立即出手飞向横秋河,欲趁其心乱之际将其一掌击毙。
但横秋河动了。
刀抬起,金光现。
刀光直逼康胜而去,老余全力阻截,双掌齐上,终将金光震偏入林,林中树木轰轰响起,层层倒下。
观刀,观影。
老余混迹江湖五十多年,立即猜出此人身份,心中万分惊诧:“横秋河虽然江湖上有名,没想到刀法竟已如此凌厉,年轻一辈中,他定是翘楚!”
“少掌门,此乃舍生夺命的精绝刀法,老夫或可取胜,但护不住您,上马快跑!”
老余大吼一声,然横秋河已扬刀杀到。
老余双掌布满血丝,颤抖不止,不敢再以肉掌接招,便拔剑相迎。
“后生可畏,但还嫩了点!尝尝老夫的长生剑法!”
言出剑行,气如长河,直扑横秋河而去。
刀剑一相交,横秋河立即发觉对手不但功力深厚,且剑法精妙,精绝刀法虽然决绝,但奈何老余剑气不绝,无论使出多大的劲都会被一点点消磨。
如若破不开此人之剑,便碰不着那人渣分毫!
一个声音在后面咆哮着:“老余,你他娘的在干什么,给我废了他!快点!”
三个跟班也跟着叫嚣:“老余,你没听到少掌门的话吗?快点废了他!不然小爷几个就废了你!”
横秋河的刀愈发凌厉迅速,老余渐渐发现自己的剑没那么锋利了,他的身体也渐渐疲劳了,他的心里也不那么自信了。
“绝命斩!”
一个声音吼叫起来,如同天雷般轰然炸响,老余倾力一剑,试图以功力优势一举结束战斗。
但横秋河的刀却收回去了,他的身体散发出金色光芒。
这一招,老余刚才就见识过了,正是那抵挡住了灵虚针的护体神功。
“叮——”
剑刺在金身上,几乎扭成了一个圆圈,但横秋河却毫发无伤。他绕开了老余,真正的绝命斩终于带着刺目的金光,闪电般冲向了那被气到捶胸顿足的康胜。
猛烈的金属震击声响起,少掌门被刀势击飞数丈远。
但即使倒在烂泥里,他的口中仍在不断吐出极尽傲慢的污言秽语,一边骂着横秋河胆大妄为,一边骂着老余无能,威胁要杀他老***她女儿。
老余见少掌门被击中,大惊失色,急忙飞回,跪在泥地里检查他的伤势。少掌门挥起沾满泥浆的手,又给了老余狠狠一耳光。
老余功力深厚,不在乎这点疼痛;老余通情达理,知道这时候抹掉脸上的泥会惹少掌门不开心。所以他跪在地上,一面好言相劝,一面输入真气为其疗伤。
绝命斩威力虽大,但横秋河终究道行不深,刀斩在康胜的盘龙法衣上,几乎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康胜一脚踢开老余,三个跟班急匆匆赶来,踏过老余的丑脸,合力扶起康胜,忽然后背极寒,竟是横秋河气刀斩来,直取少掌门头颅。少掌门立即破口大骂,还不等他出声,便觉面门刺痛,惊目欲裂。
“咻——”
老余以气剑化解,但那三个跟班没有护体法衣,立即被爆开的真气大卸八块,碎尸遍地。
康胜又被震出一丈远,又吃了不少泥,气得肺都要炸了。
“兔崽子,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老子!老子要杀你全家!狗奴才,你个没用的老东西,你回去给我看着,看老子怎么玩死余灵,老子要……老子要弄只野狗,不!一群!一群野狗!”
老余真气贯足,御风疾飞,扑通落地于泥上滑行,直至康胜跟前,一头磕到泥里,像捣年糕一样连连叩头求原谅。
康胜大骂不止,横秋河再次挥刀杀来。老余心知再战必遭不测,终于鼓起胆量一记手刀劈晕少掌门,鼓风而逃。
横秋河欲追,但师弟年幼,道行极浅,不可留在此处,只能作罢。
“对不起,师兄!”唐宁手中的杯子已被捏成碎片,割得满手是血,低头哭道:“我不敢帮忙,我对不起师兄的教诲!”
“不怪你,你还小,功夫也没练几天,是我的错!”横秋河抹掉脸上的血,望着林中一片血污,悲叹道:“如果我没有帮那姑娘,她们父女二人也不至于这样。”
“不对!”唐宁抬起头,颤颤巍巍道:“师兄说过,被欺压就一定要反抗,即便结果会更糟糕也要反抗,否则就注定一生都被人踩在脚下,那位大姐姐也……”
“如果她自己并不想反抗呢?”横秋河一声叹息,“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