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一个从小巷突然冒出来的男孩,带着黑框眼镜,他走路的样子拘谨,裤管之间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他的头微微向下,规整的调整书包肩带,体态僵硬,神情敏感。这种青春期相貌平常的男孩,心思尤其细密,多看他一眼的目光,就足以让他局促不安。
她的眼前突然浮现一个画面,旷野上暗灰色的空白。像是落入水中的冰茬,寂静无声般走向消失。一个女人的身体,被旷野上一列不断发出“哐哧,哐哧…”火车,没有感情碾压,淹没,填充,撕裂。偶尔是呼啸,偶尔是汽鸣。漫无目的,像自杀。她是在暗处,一个像绿色一般的女子,柔软,茂盛,饱含汁液。她看起来明媚艳俗,但心思敏感,随时面临毁灭的可能。不过大都数,她是宽容对待的,她只是为了不抑制自己的自由。
......
李阅还没醒,他抱着李阅,沉思了很久,他想到有一天的傍晚,夕阳最后的余温,通过阳光落在身上,眼前的建筑分布在他视野的两侧,灰白颜色的像意味表情肃穆的老人的脸孔。窗外的气流中还留有白日谢幕后的柔软,如同今天结束以前胸腔内最后一口柔软的叹息。
这个夏天,并不炎热,反倒是有种温和细致的热烈。每一棵树,建筑,车辆,行人,漆黑的路面,从小餐馆中冒出的热气,人身体中汗液的沾粘,鞋底和地面的摩擦,有汽鸣,有风过,眼睛睁不太开眼,始终处于紧绷的状态,眼光所涉及到的一切事物,都像在笼罩在明黄色壁炉中被烘炙着,拖着衣服病恹恹的样子。
他想到,她那时喜好穿着裸露脚踝的深棕色裙子,墨绿色棉麻质地贴身背心。已经具备一些女人的特征,时常流泻出女性细腻的温柔和妩媚。举手投足之间,自然流露出女性的美感。在低眉转身间,在微风拂动时,或者沾染着汗液的发丝贴合在脖颈上形成的图案,这些看起来暧昧涌浪的特质只有心思敏捷有异样审美能力的男孩再能敏锐地捕捉到。他配备一些艺术直觉的审美意识,懂得应该怎样去欣赏一个女子,才能最大限度的放大出她的美,而不仅仅只是屈服于的外在表象。要知道,对女性的恭维,一旦使用上了太多过于华美的词汇,就会加速美的枯萎,变得一下子俗不可耐。但是如果恭维她独立,却是个再好不过的赞美,女子往往最想得到的一定是能够给予她身心自由与足够尊重的男人。她们宁愿忍受粗俗鄙陋,口出狂言,甚至外貌丑陋的男子,也一定会对不够尊重她们的男子,嗤之以鼻,深恶痛绝。
他想到家乡传统普通的女子,可能会对自己无法摆脱固有的状态,一面抱怨和埋怨生活的不公,一面做出妥协和服从。因此,她们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到生活的不如人意上的被迫无奈才去忍受生活的糟心,带着勉强度日的敷衍打发她们无趣的时间。可如果是李阅这样的女子,对于自由纯度有着如此高要求的她来说。她会离开结束,并把它称之为耻辱的遭遇。她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她知道怎样选择一个爱人,才能对的起生活的责任,才是对自己真正的热爱,它牵扯出你的清醒,从而在你面前摆放出不同的道路,提供不同的方向供你选择,可我不认为,清醒能保持真相的纯度不受损坏。
他在她面前,一改往常的顽劣,变成了一个安静踏实的寻常男子。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在他18岁的年纪里,他畅想过未来这样的画面,甘愿成为一个普通的男子,从此努力工作,赚取报酬,负担生活。他从没有想过,他会和李阅分开,他将她认定,就像一个为人妇的女子甘愿为丈夫洗衣,做饭,熨贴工作制服那样。会在清晨合乎时宜递过一瓶热牛奶,中午准备一桌简单的家常菜,晚将路过野地里的好看的花朵,一时欢喜就采集带回,插在空置的酒瓶上,与棉质的桌布相得益彰。到了夜晚,从沸腾的水中将煮熟的食物捞出,盛放在容器中。眼神借由浑浊的灯光,穿过白雾茫茫的蒸汽,欣赏着彼此真切的笑容
或许将来他们还会生育一双好看的儿女。照有信心他和李阅的孩子,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孩子,会拥有正直善良的品格,独立自主的性格,会继承她母亲的敏感细腻,会和他一样热爱艺术,会有很健康又明亮的眼眸。他渴望女儿起床的第一眼,可以得到母亲的亲吻,儿子手脚并用的包裹着他的大腿,不愿放手,在这之前。他是个心无渴望的男子。而如今,他需要一个稳健的生活,他决心会对彼此永远的忠诚。
在他孩童时期,他们初相识。
他作为一个插班生的身份来到李阅身边。老师将他安排与李阅同桌,他不说话,表情狂妄。李阅记得他尤其鲜亮的肤色,何明亮的双眸,在男孩子中显得出挑。玲珑可爱的模样,俨然一个瓷娃娃。但他将自己包裹的严实,埋藏起所有的依赖心和不安全感,性格爆裂,攻击性与戒备心,致使他常常迁怒他人。他不同李阅讲话,摆出一种轻视的姿态。睫毛上沾染着湿润,似乎刚发生过一次哭泣。
他专注摆弄手中的玩具,一个车子形状的蓝色铅笔盒。李阅也是个孤僻的孩子,向来不曾主动。直到一次在美术课上,老师要求带上绘画用具,她见他没有带美术用具,于是她将她的彩笔,主动分享与他共用,他却断然拒绝,态度上也并不友好,竟拿起她递给他的画笔,在她的白色衬衣上,画上印记。
于是她也不敢示弱,也用彩笔,在他的脸上划出痕迹,予以反击。就这样,他们在课堂上厮打在一起,却谁也没有示弱,他们两败俱伤,直到被老师及时调停,这事才得以平息。在这方面她向来不肯吃亏,尤其是面对主动地挑衅,会抱以力度更甚的决心反击,且不容有失,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后来,他们再次保持很久的沉默,那时候这么小的李阅,就已经懂得记仇,她以更疏离的态度对他,避免一切有可能发生交互的可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发挥着报复欲,或许是他终于认识到自己先前有失妥当,于是主动向她示好,将父亲给他留的蛋糕主动推到她的眼前,她迟疑了一下,然后收下,他们在教室内,孩子们对待争执,向来不会记挂太久的,一个友好的举动就足以消除先前发生的不愉快,重归于好只有在孩子们面前不留痕迹
直到一天,他突然转学,他们之间的暗自较劲才终于结束。照在说起这些琐事的时候,李阅已经全然没有任何的记忆,或许是她觉得那不重要,所以就没有留下印象。
他的父亲,给予他最低的忍耐限度。只要他足够安分守己,便不会干涉他所有。他时常驱车,带着李阅。照那时常常抓起她的手,穿行于一片土地松软,茂密的田野,这里人迹罕至,他会在李阅家附近的一棵茂密的大树底下等候,有时带上画板,有时带着相机,李阅,会带上书,本子,和笔。他们到处采风,他曾一度执念相信画笔是我用来反抗的武器,能够用来治愈。
她从来不打扰他,任由他充分的发挥自由和想象的功力。于是她拿起相机,独自捕捉那些从眼前掠过的风景,有的时候是,白鹭振翅抖动的瞬间,有的时候是云朵涣散变化出的特有形状,或者是夕阳下被晕染后的天空,还有摇动的树叶,地面上粗浅的积石,水面的波光,昆虫表壳上的光泽,荷面上转动的水珠......
清朗的天空,还有余晖的光亮,夕阳毫不吝惜自己的温柔,仿佛失足落入河中的精灵,猛然从河面钻出,泛着水光开出的一个玩笑。她用力猛烈的吸取一口空气,将肺缩紧到极致,然后缓缓的呼出气体。这种清澈混杂的气味,贯通咽喉,涤荡胸腔,身心轻捷。
她拍下一个画面。一个深蓝布衣的妇人,或者可以称之为一个老人。她在池塘边用一块米黄色的棉布绣绢擦拭脸颊,田野边多处干燥的水稻在燃烧,会有灰黑色的烟灰在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漂浮,那是农户的一种农用经验的手段,用于下个时令的栽种做准备。
这是农间田野的一种乐趣,细细密密的,家禽的粪便,田地中的肥料,污秽的泥地,腐烂的动物尸体,麻雀掠过电线杆,光滑的石砌路面,水稻叶面上的未干的潮湿,对这一切的感知能力,如同气体钻入皮肤上的每一颗毛孔,抵达眼里产生动容,对于这种对生活细枝末节的感受力。她乐在其中,她相信万物有灵,她相信森茂广阔的绿色浓郁的自然,她相信赋于生命的源泉。她常常以清冷的神情示人和自处,懂得去珍惜那些微小灵动的生命,带来的震撼和感动,懂得将时间以距离计算。
照对她的摄影作品极为欣赏,他会赞赏李阅的审美,还有对细节的捕捉和敏感。他说,李阅,你是个天生的艺术家,你应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与艺术相关的事情
她说。照,如果可以,我会去写作。将你我的遇见,我童年的记忆,还有我所有的情感得知,那些看起来枯燥和无意义,通过故事的形式表现。你知道我不太擅长表达自己,可是我愿意诉诸于文字,文字容我我强大的内敛得到释放。我无法阻止它在我心口蓬勃欲出,尽管我知道我的技法还很拙劣,还需要大量的阅读和思考用来储备。才有可能支撑起我这听起来有些笨拙的愿望,尽管,它最后的模样,并不会有引多少人愿意去阅读。可我仍然愿意这么干,我对它没有过分企图心。只想让生活因此仔细和真实。
虽然真实往往都是不尽如人意的。可我愿意直面并且经受它对我的拷问,我会很诚实的回答所有的问题。什么是重要,什么是不重要。大多人太懂的如何去趋利避害,选择自以为是安全的道路,为了的到妥善安置,不惜长途跋涉,费心竭力,甚至不惜毁灭和伤害他人,达到目的。以至于防备心太重,疑虑丛生,信任能力,已经被磨损的所剩无几。
我童年的信任能力,实在狭窄有限,成年后,也依然没有什么进展和突破。这种固化的条件反射的自我防御,却并不能小觑我接受善良和真诚的容量。我仍然具备这样的能力,只是这个世界给予的太过有限,我实在感到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