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袁洁相识于双木村。她与我一般年纪,但已经成为一位母亲。她的丈夫大民是在当地开有一间理发店的剃头师傅。话不太多,面目很平淡。按照袁洁的话来说,他只是木讷,但心地非常好。只不过他略显年纪的面貌与袁洁是夫妻的身份常常让我觉得脱节。他们是在发廊认识的,虽然这样听起来,似乎有些轻浮的味道。不过,他确实是个内向正直的人的人,话虽不多,但足够真诚善良。而她便一眼就直觉认定了他。
那是我母亲离开我的第一年,我的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患有只有我自己知道的轻微抑郁,有时候需要凭靠助眠药物进行睡眠。我好几次找不到我之所以来到到双木村的意义在哪里,可我总觉得这里能让我与她更靠近一点。或许是姨母特地拜托过她常与我走动,这样比较有利于我纾解心情。所以她常到姨母家借用一些农具,比如镰刀,锄头,因此时常见面的缘故,我与她逐渐熟路,成为好朋友,并结下友谊。
她的身材瘦小,喜欢穿棉麻质地的裙子,眉眼非常秀丽娴静,是那种一眼看过去便觉得是好女人的形象。她白天将商陆送到幼儿园后,就会与我呆在一起,我们找不到可以打发时间的事情,就会到田边采摘一些野花,还有树叶,进行花艺创作,或是收集一些桂花,晾晒后用来泡水,在出锅的酒酿圆子上撒上一圈。当周末来临,她便会带着她8岁的女儿在姨母后院的草坪上玩耍,她们通常会出傍晚晚饭后出现,乘着凉风,出来散步。
有一次我们决定在院子里烧烤,她的丈夫大民便从房间里分离出一条电线,点上一盏小白炽灯,搭起一个小凉棚,在底下烧烤,有他在的地方,我和袁洁似乎都不必动手,只管动嘴,可他却满眼喜乐,是个只懂得沉默和干活的男人。有时,商陆吃饱了就会坐在躺椅上拿出图册进行阅读,袁洁要是觉得他烧烤久了有些辛苦,就把自己手边的串串递到他的嘴边与他分享,我总是喜欢观察他与袁洁互动时默不作声似笑非笑的神态,这让我很受感动。
她说,李阅你知道吗。商陆,是一种我儿时玩耍的玩物,一种含有紫黑色的汁液呈细小的串珠状的植物,那时候的我和小伙伴们常常将它采摘,将它当作弹药,相互打闹攻击。结果每次回到家,每个人的身上都沾染着深浅不一的颜色,都免不了受大人一顿痛骂,因为这需要费好大一番力气力才能将它消除干净。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它是一种用于制造染料的果实。它总是令我觉得,在过去给我带来了许多快乐,如此而已。
所以为了纪念这段快乐,我就给她取名叫商陆。
她将快乐用作纪念,这句话让我陷入了一阵恍惚和思考,说的仿佛她现在失去了快乐。她和我说了许多有关于他和她生活上常常出现的小事,她还表达了她不是一个物质主义的女子,是个家庭观念很重的人,因为很渴望有一个家,希望能早点过安稳和寻常的家庭生活并能有所依靠和停留,所以才迫切的想要组成家庭。
或许是她想要讲述自身的经历,给我一些启发和帮助,于是她主动提到到她的童年经历还有她的母亲,她说,在她极小的时候,她的母亲是个受男人伤害,从而有些精神略微失常的女人。她的父亲在她反复无常的病情下耗光了所有的精力和耐性,最终心生厌恶,认为是一种折磨,索性将她母亲关在一个偏僻的地方,并嘱咐由她进行一日三餐定时派送。
她意识到原来人一旦长时间的同情一个人,这同情是便容易转为憎恶,最后连同怜悯之心一同毁灭。她经常受到虐待,在母亲发病的时候,她就变成她手底下唯一值得排解的物品。她冲她声嘶力竭,有时还揪着她的头发,往墙上摁,或拿烟头在她皮肤上捻灭,所以她的额头和手臂膀上,有到处可见的印记,严重的时候还用利器对准过她的身体。只是不知为何,她不曾真正的对她造成过实质性的伤害,恐怕,她破损的神志中还有一丝清醒,知道那是她女儿,这会危及性命。所以她让她很矛盾,可她又是她唯一能玩弄于股掌之间供她消遣的玩物。
那是很痛苦的一段时光。袁诘对李阅说
但是我很难去憎恨她,因为她是一个可怜的病人,我完全愿意相信那是出于一种病态的选择,而非出自于她的真心。
她对她的母亲始终持有一个很美好的期盼,尽管,她清楚这里面有她的想象。或许正因为受到过太多的冷漠或者攻击,在生活上吃了过多的苦头。所以对她来说,生活穷困潦倒的艰难,远远没有劈头盖脸的真相来的惨烈并能构成为真正的伤害。但是也会很容易让她对生活的一切失去信心,对未来不知应该抱有怎样的期待,总是走一步算一步。
我从未感受过家庭温情。我太明白爱是需要交换,才能得到的,我从未从我母亲眼中,得到过任何感情,她多数是以粗暴的方式对我。直到她去世的那天,她第一次用手去触碰我的脸颊,她或许看到了我予她的怜悯,所以便安然的闭上眼睛,或许那是她给自己的宽恕,而并非是对我有感情。
那是一个除夕之夜,不断冲入天空在天上散尽余温的烟火,最后滑落成一缕缕灰白的烟,世界重复着喧嚣和黯淡交替的模样,这般为来年庆祝的方式,就像春天里,虫蚁爬行的声音,飞鸟振翅的声音,枝叶晃动的声音......
可我却在那天失去了我的母亲,我的倔强狭窄实在有限,实在装不出坚强,反倒是懦弱多一些,所以就算是故意装模作样狐假虎威,就连再笨的人也会一眼识破
我们就在这细密的交谈中,感知周遭的一切平静,然后相互交代,震颤之余,心里的感恩就像汇聚的溪水一点一点浸润着我干枯的心。最后我们各自不语,我们的目光各自交错并无不妥,光是看着商陆,也能落有许多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