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轻飘飘地飞在天上,双手就像小鸟一样扇动,但却不必那么费力。俯瞰地面的一切,阡陌纵横的田地绿油油地,浑浊的黄泥河水上有人在游泳,那人用力地划着双手,努力不让自己往下沉,还有那宽阔的黑色泊油大马路,路上的车辆川流不息,熙来攘往的人群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很奇妙的是,就算赫伯特飞在对流层中,地上的景物仍旧那么清晰,他的眼睛似乎拥有放大缩小的功能,只要对焦某样物品,眼睛自然就能聚焦,远距离的物件更是看得一清二楚。
正在享受微风与晨光之际,赫伯特的身子突然变得沉重且向下俯冲,不觉身子一颤,头往右边一倾,便从睡梦中幽幽地睁开双眼。窗外已是晨光曦微,他朝自己淡淡一笑,心想曾几何时他们都愿化作一只鸟,无拘无束地尽情翱翔于天地之间。
直到后来他们才觉悟,即便是插上双翅、自由来去的鸟类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如果运气不好,也始终逃不过人类的天罗地网。
一经比较,能成为人类似乎比较幸运,可是人类有时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天大地大,在这尘世间人们也不过是被未知的造化推着走的生命,就像一只鸟儿,虽然能够展翅高飞;又或者像其他万物,往往因为其他的外来因素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今天有赫伯特最期待的社会科学研究课,他被凯蒂老师分配调查冥王星,虽然凯蒂老师说过冥王星已经从九大行星里被除名,以往的“九大行星”已经变成“八大行星”。
冥王星因为体积太小而被降格为“矮行星”,原因是在冥王星所属的柯伊伯带发现了许多体积相近的天体,而冥王星并不完全符合成为行星的条件。
赫伯特从网络上搜集了许多资料,准备在班上报告。今天肯定是美好的一天,他有信心,资料准备得相当充分,这次的作业肯定能够获得高分!
卡洛儿被分配调查金星,他们在此之前就常常在图书馆翻查文献,同时在网上不停地查找资料,图文并茂地介绍所齐集的资料。
班上的其他同学也一样,通过资料与讯息的互相传递,加上亲身查找资料所加深的印象,从而达到相辅相成,巩固学习的功效。
上午十时,终于轮到凯蒂老师的课。赫伯特准备把之前收集到的资料通过投影片的方式呈现给大家。但他的心情似乎有些紧张,握紧雷射笔的手因为沾上手上的汗而变得有点潮湿。
赫伯特假装镇定的目光环顾了在场的凯蒂老师及同学们,最后停摆在卡洛儿身上,因为她温暖的眼神确实是很好的镇静剂,能让他紧绷的心情得到些许放松。
他向前迈了一步,用明快而简洁的语调向大家问好,接着拿出刚刚加满的信心向大家介绍他所搜集到的资料。
“各位,根据资料显示,十二年前美国新视野号探测器出发时冥王星还是九大行星之一,而如今到达时它表面时它却早已被除名,从“九大行星”中被除名,并被降级为“矮行星”。这是为什么呢?让我具体地为大家解释个中缘由。”
赫伯特顿了顿,就像在家中的镜子前演练时的情景一样。
“我先向大家讲解冥王星被除名的原因。事件起源于一九三零年,美国天文学家克莱德.汤博发现了冥王星。在那个年代,就算使用当时最大型的天文望远镜观测冥王星,也只能看到一个小圆点,因为冥王星距离地球实在过于遥远,在发现初期,人们对它的了解也是微乎其微的。”
“当时错估了冥王星的质量,以为冥王星比地球还大,所以误将其命名为‘大行星’,其实冥王星比其他八大行星都小得多,就连八大行星中体积和质量最小的水星,也比冥王星大出许多。”
“然而,经过几十年的进一步观测,发现冥王星的直径甚至比月球还要小,在此之前,‘冥王星是大行星’的资料早已被编写入教科书中,因此之后也就一直沿用这份错误的资料。直到二零零六年,国际天文联合会又通过议决将冥王星正式划分为‘矮行星’。”
赫伯特看见同学们的脸上个个浮现出专注聆听的神情,心里突然好感激凯蒂老师让他呈现这么个有话题性的题目。于是脸上渐渐展露出笑颜,之前的紧张早已荡然无存。
“冥王星的表面温度很低,约在零下180到220摄氏度之间,因此它上面绝大多数物质只能是固态或液态,一般认为由70%岩石和30%冰水混合而成。”
“二零零六年国际天文联合会给行星立下了新的定义和标准,它必须符合以下几个条件:
(一)轨道围绕太阳运转;
(二)有足够大的质量来维持固体应力以达到流体静力平衡的(近于圆球)形状;
(三)能清除相似轨道上的其他天体。
根据以上新的行星之定义,冥王星不符合定义(二),这表示它的质量和大小不足。再来,它也不符合定义(三),因为冥王星轨道与海王星的轨道交叉,如果把冥王星定义成行星,那么海王星就不能是行星了。”
“所以国际天文联合会决定,将冥王星归纳为矮行星,并从大行星中降级。因此,太阳系就只剩下八颗行星,而不是原来的九颗。冥王星是在被发现了的七十六年之后,才从太阳系的行星名单中被除名了……”
“砰!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巨响,某辆车的轮胎似乎爆裂了。赫伯特与班上同学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往外探索,脸上堆满了好奇的种子。凯蒂老师连忙安抚班上的学生,然后转身走向教室门口一探究竟。
“啊!”这次门外传来的是人们的惊呼声,大家都错愕了,忍不住面面相觑,究竟是什么事情足以让许多人惊声呼喊?同学们都顾不着在上课,纷纷往教室窗口的方向走去。
赫伯特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惧,一阵寒流突袭,让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脑中闪过一个不详的预感,莫非刚刚那个声响是枪声?!
凯蒂老师神色惊慌,脸色惨白,赫伯特内心确定附近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故。
“同学们注意,从现在开始,安静地听我说,请你们聚集在一起,不要大声喧哗,外面的情况有些混乱,请你们千万不要到课室外面去!尽量保持冷静!”凯蒂老师声音颤抖地把话说完,眼中闪烁着泪光和不安,脚步踉跄且慌张地把课室的门锁好,并把窗口都关上。
这时校园的广播系统响起:“大家注意!请立刻趴下,或躲藏起来,我们学校出现了胡乱开枪的枪手!警告!这不是一项演习,这是真实的事件,请大家各自找掩护!”
听到这里,众人的神色更是惊恐万分,胆小的女生已经相互拥抱并低声啜泣,男生手足无措且面容扭曲。课室一片静若寒蝉,赫伯特及卡洛儿等人聚集在课室的一角,蹲下并用双手环抱着自己,试图卷缩着身子,仿佛这样就能缩小到枪手无法发现的体积。
凯蒂老师低声安慰同学们,并再三嘱咐大家不要发出声音。
赫伯特在心里默默地祷告,他多么希望这是一场噩梦,如同梦醒了一切都会烟消云散,不曾在这世上留下一点痕迹。但此时此刻暴风雨前的片刻宁静,对比着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嘶吼喧哗,死亡的恐怖气息弥漫在校园内,一点一滴地吞噬着每个人的理智。
“妈妈,我好想你,不要,我不要死在这里!”影子杀手中的哥哥雷纳德率先痛哭失声,他向来都是不善于控制自己情绪的人。
班上的十几个人合力按住了他,力气较大的男生使劲压制着他臃肿的四肢,他却像一只即将被屠宰的牲畜奋力地挣扎,凯蒂老师更在混乱中被他踢中了腹部,她的眼角流下了泪水,是疼痛,是恐惧,是担忧。
可是凯蒂老师并不放弃,忍痛安抚着雷纳德,对他晓以大义:“雷纳德,你要保持冷静,不要引起枪手的注意,要不他很快便会发现我们,然后我们大家都会死在这里!”平时温文尔雅的凯蒂老师大概被雷纳德的冲动气坏了,她的眼神执着着坚定的泪光,活像一只小心翼翼保护着小鸡,以免成为老鹰猎物的大母鸡。
赫伯特的眼眶像被恐惧的火焰炽热地燃烧着,刺痛得直涌出渴望浇息不安的泪水。他当机立断地将手帕塞进雷纳德的口中,再用胶纸团团封住了他的嘴唇。
正当众人忙着制服雷纳德之际,枪声突然在教室门外响起。
“砰!砰!”众人目光一致地投向教室的大门,只见大门的门锁周围已经被子弹射穿好几个洞,枪手粗暴地转动着被破坏了的门把,轻易地打开了教室的大门。大家都觉得死神逼近了,不由得呐喊尖叫,凯蒂老师掩护着众人跑到了教室的另一角。
凯蒂老师强作镇定,转身面向枪手,苦苦哀求道:“年轻人,你别冲动,我知道你只是一时糊涂,请你行行好,放了这些无辜的孩子吧,你看看,他们还这么小,你曾经……”
赫伯特看见枪手环顾着四周,在发现了什么之后目露凶光,接下来毫不犹豫地举枪对准了凯蒂老师。
“砰!”一声巨响划过了令人近乎窒息的空气,一时间众人的呼吸和脉搏都静止了。凯蒂老师应声倒下,子弹射中了她的脑部,一个平日热心教学,充满热忱的好老师就在瞬间倒下,就像路边的一颗大树突然倾倒,木然地失去了生命力。
“救命啊!老师!”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众人更是痛哭失声,抱头鼠窜。在面临死亡的这一刻,谁都不曾想过距离死神是如此地靠近。
一群不曾想过死亡的孩子,一群处在生命中无忧年龄的孩子,一群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孩子,现在就要转动命运的轮盘,无论是失去谁,这都将是幸存者生命中永远无法填补的伤口。
内心的无助伴随着惶恐使人潸然泪下,泪眼模糊间卡洛儿看见那个枪手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长相斯文白净,若是擦肩而过也不会特别去关注的大学生类型,可是今天无论谁能活着走出这里,此生也断然不会忘记他的狰狞面孔。
众人在枪手的淫威中沉默着互相对视了一分钟,短短的一分钟,却是他们彼此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分钟,枪手依然用枪指着他们,眼神锐利地找寻着下一个目标。
赫伯特第一次感觉自己就像只等待被啃食的猎物,想要逃亡却又无处可躲,只能静静地萎缩在一角,祈求上天的怜悯。
这时枪手的目光就像一把匕首,凌厉地注视着卡洛儿身后的雷纳德,声音略带颤抖地说:“后面那个嘴巴被缠上胶布的,给我过来!”
此刻众人皆倒抽了一口气,惟有嘴巴被缠上胶布的雷纳德发出了“咿咿啊啊”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像求救的呼喊一遍又一遍地传到了众人紧绷的脑神经里,震耳欲聋。
“还不快过来?你再不过来我就要开枪了!”枪手的吆喝声犹如皇权,此刻没有人敢不从,赫伯特终于深刻体会到“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绝望。
雷纳德半走半强拖着身子,向枪手的位置走去,他的速度奇慢,宛如一只在树叶上蠕动的虫子,走到一半还因为害怕过度而绊倒了。
众人皆屏住了呼吸,深怕他会因为这样而触怒了枪手。但幸好他只是强行把雷纳德拽了过去,似乎暂时没有伤害他的意思。
枪手环顾着四周,冷酷的面容浮现一丝冷冽的笑意,他和卡洛儿四目相投,她硕大的泪水一颗颗地,犹如迫不及待逃出生天般向下坠落。就在那濒临崩溃的三秒钟,空气霎时凝结了,她的泪水也停止在半空中,她甚至还听见它们滴落的声音。
卡洛儿很清楚此刻俄罗斯轮盘的亡命游戏已经点中了她。枪手终于还是开口了:“那个脸上有雀斑的女孩,给我过来这里!”他指了指雷纳德旁边的位置,认真发出“口谕”。
卡洛儿恨极了脸上的这些雀斑代替了她的名字,于是她犹豫了,其实她心底很抗拒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要跟雷纳德“依偎”在一起,于是目光很自然地投向赫伯特求助。
赫伯特望着卡洛儿,眉头紧蹙,但是从表面看,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
枪手见她没有立刻就范,催促道:“你!就是手上戴着粉红色手链的女孩,没有别人了,赶快给我过来这里!”
极度的恐惧敲打着卡洛儿的脑门,她正要站起身来,掏出全身上下最后一丝力气,朝枪手走过去,为了不让枪手伤害其他人,她必须在他尚未发怒前走到他身边,同时走向一个没有明天的未来。
在卡洛儿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影子从她身旁像箭一般射了出来,他穿着蓝红相间的格子衬衫,用手使劲握着枪手的手,但是很快便被枪手擒住了。
她恍惚间瞥见枪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接着是一声枪声、二声枪声……像雷电一般劈进了她的心房。
卡洛儿努力让自己回过神来,这才听见班上的同学都在大叫:“赫伯特!你怎么样了?你流了好多血!”
卡洛儿顾不上是不是踩到了别人的身体,跑到赫伯特倒下的位置,看看他究竟伤到了哪里。
赫伯特气若游丝地望着卡洛儿,嘴唇忽张忽合地吐出了几个字:“他的枪没子弹了……你们安全了……”
卡洛儿宛如用尽全身的力量在看着赫伯特,看着他胸口不断涌出鲜血,身体微微抽搐着,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只能悲恸地呼喊着赫伯特的名字,希望他能保持清醒。
但此刻他却渐渐失去意识,眼神也越来越迷蒙,直到他的身体完全静止的那一刻,她忍不住抱着他大声呼唤他的名字,一些错综复杂的画面从她脑门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