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回宫后的第三日,皇帝派人去接了李淮业,允准姑侄二人相见。
天灰蒙蒙的,片片乌云似要压下来似的,给人无形压迫,桂菱从宫门口接了李淮业,脚步匆匆的往回走。
李淮业莫名被关了三天禁室,刚出来又被宫中来人接走,思绪都没跟上,人就到了文渊阁。
庆慧看着眼前挺拔俊秀的李淮业,极力抚着胸口,似乎只有如此才能抹平心中激动之情,倒是别雨扶着她的手动了下,才让她回过了神,想起这正殿中还有旁人。
“淮业,过来。”
李淮业容貌俊美,身如玉树,少年成熟稳重,并没有因变故而萎靡,庆慧心中满意,看着淮业明朗清澈的眸子,最后一丝忧虑也消弭殆尽。
庆慧只在淮业出生时回朝省亲过一次,如今襁褓幼婴已长成俊秀少年,不禁恍惚,庆慧心中感慨,悲从中来,险些落泪。
李淮业看着这毫无印象的姑姑,容貌明艳,眉眼间与父皇有些相似,让人莫名亲切,又见姑姑眼中含泪,却说不出相劝的话,只得恭恭敬敬的先向庆慧行礼。
别雨见此,带着殿中所有的宫女退下。
庆慧拉着李淮业的手,还是没忍住,眼泪如注,“这些年,你真是受苦了,都是本宫的错。”
淮业感受手上的温暖,轻轻摇头,低声道,“姑姑,如今还能见您已是幸事,淮业真的不求其他了。”
庆慧闻言忙帕子擦眼泪,“那可不成,淮业,姑姑今日有事,必须同你直言。”
话一出口庆慧倒有些犹豫,这孩子到底才十岁,可见李淮业不卑不亢,老成持重的模样,还是松口道,“这江山本是你的,就一定要夺回来。”
淮业没想到姑姑说的如此直白,犹豫道,“侄儿现在孤身一人,什么都做不了......”
“那是从前。”
淮业犹豫不决,庆慧低了声音,语气温煦,又道,“姑姑不是要加重你身上的担子,只是,这本就是你的责任,是必须担起来的。”
庆慧眼神坚定的看着他,誓要完成姑侄之间的心意交换,“淮业,姑姑定会同你一起。”
半晌,李淮业抬眸,“侄儿明白了。”
“殿下。”别雨在门外出声。
“进来吧。”
别雨回来附在庆慧面前耳语几句,庆慧皱眉抬眸,竟是如此凑巧,叹气又要分别,便对淮业道,“姑姑有事,等下派人将你送回江府。”
淮业眼中似有不舍,庆慧心头不忍,却无解释,握着淮业的手,只道,“记住姑姑的话,来日方长。”便匆匆向后殿走去。
庆慧换上了明黄色苏绣百褶裙,对襟羽纱锦杉,发髻上只插了根紫玉镂金簪,纤细的手腕上戴了对不应景的珊瑚手钏,只带了别雨,要去长秋殿为列祖列宗和满殿神罗上香。
皇帝新派过来的伺候的宫女桂茗想在庆慧面前得个好,追出来道,“公主穿的太素净些,司衣司今日奉了些时新衣裳,好看极了,奴婢去给您换一件吧。”
“放肆!”别雨狠瞥了她一眼,“去上香祈福自然应心无杂念,公主穿的素净些有何不可?再说公主装扮,何时轮的到你在这里评头论足了?”
桂茗满脸惊恐,委屈道,“殿下赎罪,奴婢不知您要去拜神!”
“好了,”庆慧一心要去,不想在此多言,“走。”
桂茗还跪在地上,心里忍不住咒骂,目送二人离去。
可一转头就被人带到了方印面前。
方印嗤笑,“你想巴结也动动脑子,蠢笨如猪的东西,拖出去给我打发了。”
主仆二人不知桂茗已然毕命,只脚步匆匆很快赶到长秋殿,别雨向里张望一会儿,庆慧在门口等着。
“公主,来了!”
李桓进宫向皇帝请安,之后便去长秋殿上香,出来时正遇庆慧主仆二人,瞬时眼前一亮。
庆慧似乎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李桓,此刻脸上并无血色,眼中似有泪光,连忙别过头。
“沅祺,你......”
别雨吓了一跳,“郡王!”别雨四下看了眼周围,暗道这宪郡王实在大胆,竟敢当众唤公主闺名。
李桓只自顾自道,“沅祺,你过得不好,是不是?”
别雨冲李桓福下身子,连忙到正殿门口,盯着周围有无人来。
庆慧擦擦眼泪,“好不好的也都过来了,本宫要进去上香,就不叨扰王爷了。”
李桓忍不住抓住庆慧纤细的手腕,低声道,“公主来这里求什么?”
“本宫什么都不缺,只求平安罢了。”庆慧挣扎了几下,是在扭不开李桓的手,索性道,“好好看看本宫的样子。”
庆慧见李桓目不转睛,眼中情谊都快漫出来了,嘴角却忍不住扬起丝丝嘲讽,轻声道,“看见本宫这眼角的细纹了?本宫年华已逝,不再是当年你口中最美的女人了。”
李桓苦笑,“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
庆慧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眼窝下凹,又生出丝丝白发,不似当年意气风发,眼角满是倦意,“忘川,你也老了。”
李桓突然听见庆慧唤自己表字,不禁愣了神,松开了手。
两人对视半晌,庆慧提裙想要离开,李桓却难掩无奈,拦住了她的去路,道,“沅祺,想要什么就直说,这么走了就没意思了。”
庆慧皱眉,“本宫有什么好说的!快要下雨了,王爷赶快出宫回王府吧!”
李桓被她的嘴硬模样逗得苦笑,“你分明就是有求于我,带着我送你的珊瑚手钏,却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惦念,”李桓顿了下,又道,“还有,当年你想要我的雪狐时也是这么做的。”
庆慧秀眉微蹙,颇有恼羞成怒的意味,李桓的黝黑双眼,实在清明,似能看透人心。
庆慧红唇微抿,实在无可奈何,所性一股脑全说了,“你也知道,现在淮业身边无人可用,处境危险,我刚刚回朝,实在保护不了他,旁人我也不信,只能来找你。”
李桓应得痛快,“好,有我在一日,便一定护佑他平安,只是,你欠我个人情,将来我一定会找你要回来的。”说罢便转身离去,当初亲自将你送去突厥已是我终生之憾,现在,你若是要我的命又何妨,可如若,能够弥补……
庆慧看着李桓的背影,突然心悸不已。
主仆俩心愿达成,慢悠悠的往文渊阁走。
“殿下,郡王这些年,还是念着您的。”
“什么念不念的,”庆慧眼中带着笑意,嘴却硬得很,嘲讽道,“当初可是他亲自把本宫送去突厥的。”
“这么多年了,想必王爷也是不好过的。”
即便自己为了皇弟自愿和亲,可曾经爱人却无半句话,半分表示,庆慧现在都能想起当初的心痛,如今又说悔恨,这迟来的深情比草还轻,毫无用处,庆慧眼中笑意散去,“本宫早就不在乎了。”
入夜,暴雨终于是倾盆而降,却比乌云密布更叫人痛快。
“今日淮业进宫见皇姐,可有异常?”
福安回道,“奴才派人去瞧了,长公主待他实在不算热络,也就说了一会儿话,就让人送回去了。”
皇帝若有所思,烛火昏暗,看不清表情。
“你们办事谨慎点,若让公主挑出错的奴才一律杖杀了。”皇帝长吁,“还有,文渊阁有什么动静立刻来禀了朕。”
福安半躬着身子,点头道,“奴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