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开大会的缘故,校医就站在主席台旁边,提着一个小药箱等待着自我介绍,没想到直接就给用上了。
听到台下的惊呼,梁若立刻从台上跑下来,直接奔向十七连的后方。
虽说是军训,其实教官还有随行人员都是从军队里调过来的,专业程度上还是很高的。
操场上一望过去半点阴影都没有,吕洋蹲在地上扶着白素素让她不至于躺在地上,马仁在吕洋旁边打着伞。
隔壁十六班的教官张雨也过来了。
“怎么了?好好的一个女生怎么就晕了?”
吕洋撇了撇嘴,十分不屑地说:“没什么事儿,低血糖,你先回去吧,你们连队还有一帮子人等着你管呢!”
“没事儿,还有副教,有什么能帮忙的,我一定帮。”张雨的眼睛很深情也很漂亮,属于那种让人十分信任而且温和的人。
眼瞅着梁若到了队伍后面,吕洋想要说什么却闭了嘴。
“你们初步判断怎么样?”
梁若一头齐肩短发十分干净利落,虽然属于医务人员,身材也保持的十分好。她十分伶俐地蹲下,立刻开始为白素素做初步检查。
“应该是低血糖,我刚刚给她吃了块糖,草莓味的。”吕洋立刻回答了问题。
梁若没有理他,仍旧认认真真地检查着。从先前开始,吕洋的手就一直攥着,不一会就冒出了汗,他尴尬地站起来,把汗往裤腿上抹。
“是低血糖,你们判断的没错。”梁若若清冷的声音响起,还没等吕洋接话,她又问:“她吃早饭了没?”
“这,我不知道。”吕洋歪着头说。
“不知道?你是他的教官,你怎么可以说不知道!身为教官要管理好每一名学员,除了日常训练,还有吃喝拉撒,都是要负责的!”梁若有些生气,开始质问吕洋。
吕洋无话可答,虽然军训今早才开始,今天的早餐根本不归他管,但他想了想还是一个劲地说:“是,是,是,好,好,好……”
“你找两名学生跟着我把这名女生送到医务室去,问题虽然不大,但低血糖有点狠,要打葡萄糖,下午的训练就不用参加了。”
“是,我一定按照你说的,等会中饭我就管好他们。”说着,梁若已经开始收拾医疗箱了。
吕洋冲队伍里大喊:“来一名男生一名女生送这位晕倒的同学去医务室!”随即,立刻又看着梁若若,眼睛里闪着灵动的光。
钟文泽恰如其分地闪了出来,这意味着他可以提前结束这场又臭又长的大会了。
王宇慢了一步,眼瞅着钟文泽从自己前面闪出列队,小声地骂:“兄弟!你不仗义啊!”
“呵……”
钟文泽跑到吕洋面前,他本身的身高要比吕洋长得高点,两人相视而站,吕洋大喊一句:“看什么看?一边蹲着去。”
钟文泽默默地到白素素旁边蹲着,梁若若正在给白素素的大脑做按摩,于是他随口一说:“以前看别人也有低血糖,妹子,你这情况生平仅见?”
白素素用尽全身力气翻了一个白眼,表示不想理他。
梁若赶快制止他俩可能有的交谈,“同学,别打扰她,这位女同学需要休息。”
钟文泽听话地点了点头,看向轻轻走来的女生,仿佛夏日里清凉的风,拂去了满身的热汗。
周雨辞长得不是很高,但是清丽可爱,瓜子脸,樱桃小嘴,眼睛很大,眼睫毛也很长,属于典型意义上的萌妹子,她就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旁边的几人。
“你好!”看着面前的女孩子迟迟不开口,钟文泽打破了僵局。
周雨辞看着他的眼睛,非常仔细地说:“你好。”
“我叫钟文泽,闹钟的钟,文采荟萃的文,泽被万物的泽,九五年属猪,你呢?”
“周雨辞,也是九五年的,属猪。”
“我猜一下,周一定是不周山的周,你的雨应该是羽毛的羽,辞应该是词语的词,对不对?”
“周,是对的,雨和辞都错了。”周雨辞把手放在身前,两个手的食指和大拇指相扣,对于钟文泽的每一句话,她都很认真地在答。
“你别告诉我,我能猜到……”
“好了,你俩别讲了,有什么话等会说。”
还没等钟文泽把话说完,梁若站了起来,吩咐二人把白素素送到医务室去。
白素素说:“能不能背我啊,我头好晕……”
钟文泽一下子懵了,想着这姑娘怎么这么不要脸,一上来就要他背!
“凭什么,我们可以两个人扶着你啊!”
“那我是女生,你不得满足我啊,再说了,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
周雨辞在旁边看着,实在不忍心,说道:“你就背一下她吧,她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钟文泽凌乱地吐槽:“同样是女生差别怎么这么大?”
吕洋在他后脑勺上敲了一下,道:“要你背你就背,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钟文泽无奈地蹲下,白素素在周雨辞的搀扶下趴到了他的背上。
钟文泽再三确定白素素稳定了,才起身,和想象中比起来,白素素没有那么重,就像被稻草塞满的假人,她的鼻息在钟文泽的耳垂处微弱地扰动着,钟文泽感到在他背上的这个女孩连呼吸都很微弱。
梁若一路带着他们走,周雨辞全程是看着男孩背着女孩的,她时不时拿出毛巾为两人擦汗,炎炎夏日,两人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了,钟文泽没有停下一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因为背后的女孩有些微微颤抖,随着她的呼吸跳动着。
白素素闭着眼睛,问钟文泽:“你觉得什么是任性?”
钟文泽深吸一口气,然后说:“你这样的,太任性了。”
白素素又问:“他们说的,你信不信?”
钟文泽说:“没空管那些闲言碎语,原因我不知道,单就吃饭这件事来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白素素微微一笑,这一笑持续了良久,她默默地说:“你为什么不慢一点呢?全汗湿了,好臭。”
“大姐,还不都是因为你,而且夏天哪有不流汗的。”
“其实你不必这么着急,低血糖而已,又不会出人命……”
“害,我怕我赶不上午饭了!”
白素素听了没有再说话了,或许是没有力气了,周雨辞轻轻地问她:“你要喝水吗?”
“不喝……”
“你说你这人怎么回事,脾气这么怪?”钟文泽热得口干舌燥,可惜没法喝水,白素素倒是在他背上很安逸。
“因为一直不喝水,就会死……”
钟文泽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重击,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肩膀上,是汗吗?可是周雨辞一路上都在给她擦汗啊。
他想了一会,对他背后的女孩说:
“你不会死的,喝水!”
夏日的风烈烈,白素素的前胸与他的后背紧贴着,高温让他的大脑发热,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没由头的傻话,寥寥数语,少年的心脏滚滚发烫。
到了医务室,钟文泽身上已经全部汗湿了,空调风吹地他全身发抖,把白素素放在床上做好,站到了外面,回想起刚刚的一幕,不知道为什么十分动容。
周雨辞也出来了,两人看着平房外的桑树,毛叶子上流动着金光,钟文泽说:“你养过蚕吗?”
“没有。”周雨辞说。
“你知道吗?蚕从出生开始就不停地吃吃吃,小时候养蚕,我每天带很多很多桑叶给它们吃,还给他们最舒服的盒子,我的蚕长得也比别人要大,我期待着它们结茧,然后变成也许会变成蝴蝶,然后产卵,最后又会多出许多蚕。”
“我知道的,生物书上有讲过。”
钟文泽笑了,他说:“我那时只知道他们的化茧成蝶,却不知道他们很快会产卵,产卵后就会死亡。”
周雨辞说:“蚕只会变成蛾,毛虫才会变成蝴蝶。”
钟文泽说:“无所谓了,我想说的是,那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到死亡两个字,我就蒙了,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它们就死了,它们的一生就结束了。”
周雨辞说:“那你伤心吗?”
钟文泽说:“可伤心了,小孩子嘛,喜怒哀乐,总是表达地很畅快。对了,你怎么看?”
周雨辞说:“如果你说的只是蚕,我觉得无法评断,因为它们繁衍了后代,这是一生使命,他们完成了,值,但一生只为繁衍,我觉得不值。”
钟文泽看着身边的女孩子,笑道:“挺客观的啊。”
周雨辞点点头,不再说话,和他一起看着远处的景色发呆。
其实周雨辞还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口,而钟文泽想说的,也正是她没说出口的全部。
钟文泽想说,白素素的话好奇怪,为什么她会素昧平生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呢,她怎么能像面对一条毛虫一样说出“死亡”两个字,而没有任何动容呢?
或许,她可能也认为自己的生命像毛虫一样,很快便会消散……
“害,我在想什么呢!”
钟文泽问周雨辞:“你平常读书多吗?”
周雨辞说:“不多,我所读的书再多,放在人类历史上书的总数上比较来说,也不多。”
钟文泽轻轻地说:“一些东西往前走谁也阻止不了,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吗?”
周雨辞说:“是时间。”
“不是,是命运。”
周雨辞问:“为什么这么说?”
钟文泽说:“时间走过去至少能留下些什么,我们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暂停自己的时间,生理上的或者社会意义上的都会在我们死去后的一段时间内彻底消亡,但命运不会,因为命运随着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它更神秘而且无法斩断。”
周雨辞说:“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些是你想的吗?”
钟文泽大笑:“有些是我编的,有些是一个人说的,很厉害的一个人。”
“哪里有他的书,我可以看看吗?”
“改天我介绍你们认识就好了。”
钟文泽跟周雨辞开了个无足轻重的小玩笑,周雨辞不知道,有些问题的答案答非所问也同样成立,很快,两人都不自觉地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梁若从房间里走出来,对二人说:“去食堂吃饭吧,这等会有人送饭来,不过只有病人能在这吃。”
“谢谢医生。”
“谢谢医生。”
钟文泽和周雨辞表达了对医生的敬意,然后就离开了。
下楼的时候,看到有其他班的人也送来了一些学生,他感叹道:“这才一上午,就有这么多人晕倒,未来十几天怎么过啊。”
两人很快就到了食堂,找到了自己的班级,王宇早就替周雨辞领好了饭盒,他看到两人一来,急匆匆地跑上去把饭盒递到周雨辞手里,说:“妹妹,不用谢谢我!”
军训服是昨天来之前发好的,而饭盒一类需要回收的物品,都是自己领的。
钟文泽质问他:“我的饭盒呢?大哥!”
王宇一脸小贱样,瞥了他一眼,说:“呵呵,小弟,自己领去。”
周雨辞赶忙道:“你用这个吧,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王宇说:“别啊,这是我专门给你拿的,让这家伙自己拿去。”
钟文泽说:“算了,你别管我,这家伙见色忘友,我自己去拿一个饭盒就好。”
王宇把周雨辞揽到一边去问东问西的,先是问今天上午热不热啊,然后是爱吃什么菜,甚至问到了家庭住址,周雨辞没有推脱,一一仔细地回答了。
钟文泽在老长老长的队伍里等待,看到那个家伙一脸贱样,就感觉十分丢脸,曾经的自己一定是抽了风才会和他认识。
他一边吐槽食堂里空调差劲的制冷,还一边吐槽为什么不按班级发放饭盒,五条队伍,每一条人都很多,他站的这一条人相对较少。
排了好久,眼瞅着大妈们身前的饭盒越来越少,钟文泽开始还没怎么在意,直到有一条队伍发放完毕,穿着蓝色t恤衫的胖阿姨直接转身离开,留下了排了许久队的学生各自凌乱,他开始默默祈祷,一定要还剩一个啊!
好不容易到他了,上天保佑,还剩一个刚好到他手里,正当他伸手去接的时候,另一只手伸了出来,稳稳地在他之上接住了饭盒。
钟文泽一脸懵逼,什么鬼,抬头一看,一个比他高一点的男生插了他的队伍,不过不是一个学校的,他们的军训裤是海蓝色,商屿中学是墨绿色,他有点尴尬地说:“朋友,你这样插队可就没意思了。”
那人长得痞里痞气的,看了他一眼,笑了一声:“呵呵!”随即想要拿走饭盒。
钟文泽顿时急了,排了这么久的队要我再等一次绝对不可能,他说:“你自己看,后面那么多人作证呢?”
“人?哪有人?”那人说道。
钟文泽一看,先前后面的人都跑去别的窗口了排队了。
“你没有证据,这饭盒我就拿走了。”
“你!”钟文泽气得肺都要炸了,不要脸的人很多,这么不要脸的他还是头一回见,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你什么你,傻子!”
“你凭什么骂人!”
两人的声音引来了很多人,大多数还是像看戏一样看着两人的争吵。
钟文泽不是一个忍得下来的人,更何况自己没错,凭什么让?他一手抓住那人的一只手,另一只手试图从那人的手上抢夺饭盒,但那人力气比他大一点,即使是被牵制的一方,丝毫不落下风。
“还我!”
“我先拿到的!”
“还我!”
钟文泽整张脸都涨红了,但迟迟不见动手,因为他同样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谁先动手谁就理亏!他脑海里闪过一万种把面前这家伙打哭的场景,又划过十万种这家伙羞辱自己的场景,实在忍不了了。
他刚要上拳,片秋然冲过来,一把拉住他,把饭盒夺了过来,那人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别动手。”片秋然把饭盒往钟文泽手里一塞,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地说了一句。
“哼!喊帮手,你们要不要脸?”那人依旧不依不饶。
“要打架啊?来啊!”钟文泽自知现在不会有打起来的可能,还是作势要往上扑,片秋然也非常配合地拦住了他。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那人指着钟文泽的手指颤抖着,很不平地跑了。
两人把周围的人遣散开来总算松了口气,钟文泽率先说道:“谢谢啊,要不是你,这事估计还得僵持一会!”
“没事,我就怕你动手,真打起来,可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儿了,幸好教官都去开会去了,到时候说死也只是争执,也不会有什么大事。”片秋然面对这件事情也是比较沉稳,可以说已经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钟文泽还是十分抱歉,因为先前看戏的人很多,能拉架的人也很多,他们之所以不冲上来就是不敢惹进这个事,片秋然能冲上来,这让他也很诧异,两人以前说什么也没有半分交情。
“你以前认识他们吗?怎么会这么闹起来。”
“切,商屿中学仗着是全市最好的中学,没想到学生作威作福,谁认识谁倒霉,神经病。”钟文泽放低了音量,他还没这么嚣张。
“唉,商屿中学……”片秋然不知道为什么也在兀自叹息。
钟文泽以为是怕受罚,又说:“你不用管,到时候我一个人承下来,算起来你还应该被表扬。”
“害,这种事情一传十、十传百,我哪还能置身事外,都是同学,没什么的。”
说完片秋然就要走,钟文泽拉住他,看他也是没拿饭盒的,估计刚刚也是在排队,钟文泽把自己的饭盒往他手里一塞,笑了笑。
“给你了,谢谢。”
片秋然和他推攘一番,钟文泽十分坚持。
“拿着,我可不想欠你这个人情,你不拿,可就不给我面子了。”
说罢,独自一人跑到仅剩的最左边的一条队伍去了。
王宇在食堂别处听闻有人争吵,本想来看热闹,没想到主人翁正是自己的同桌啊。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钟文泽,和他说:“喂!你打架怎么不叫我啊!”
钟文泽不想叼他,翻了个白眼,非常不耐烦地说:“呵呵,没打起来。”
“那个混蛋啊,小钟这么乖,为什么要打你啊!要不要我替你打回来!”
“你别管那么多了,见色忘友的家伙走开!”钟文泽皮笑肉不笑尽得了罗笑远真传,他看着王宇十分无语,且无奈。
正在两人交谈过程中,邹雨玟走了过来,递给了钟文泽一个饭盒,说:“这是王宇帮你拿的,周雨辞那个是我拿的,为了这个他还多排了一次队。”
周雨辞看着邹雨玟,又说了一次:“谢谢。”
钟文泽差点没给王宇一巴掌,这个玩笑开的有点无语,给了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早说清楚,哪能惹这么多麻烦,越想越气。
“走吧,吃饭去,都划分了桌子。”
王宇拉着钟文泽去集合,吕洋开完会已经来了,命令他们站军姿,等吃饭。
一群人就这么站着,吕洋也站着,没想到等来的不是吃饭,而是大教官梁武。看到梁武的脸,钟文泽就明白,坏了坏了,东窗事发了。
梁武阴着一张脸看着面前的四十八人,声音带着愤怒说道:“刚刚有教官向我通报食堂有人闹事,现在我不知道是谁,主动站出来,不然全班没午饭吃,给我站这,直到找出那个人!”
说罢,梁武转身去了另一个连队,钟文泽内心剧烈颤抖,他瞥了一眼片秋然,后者只有一张侧脸对着他,但还是看得出在思考一些什么事情。
吕洋皱着一张脸,和他们一样,站在太阳底下一刻不曾动摇,想象中的逼问和骂声并没有到来。
已经一点钟了,保不齐如果再不吃午饭,会不会有人体力不支晕倒什么的。
队伍里有的人说:“快出来吧!自己犯错了就承认,别躲着了,大家不说是给你面子!”
熙熙攘攘的声音响起,吕洋脸上的青筋一跳:“闭嘴!”
钟文泽知道迟早会被找出来,横了心在队伍里大喊了一句:“报告!”
这声音响彻天空,在一望无际里,传得很远,也逐渐消弭,与此同时,队伍里又传出另一声:“报告!”
那音量同样很大,而且一直回荡在钟文泽的大脑里,不曾断过。在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两人身上,吕洋大声道:“讲!”
钟文泽环视四周,也许有的人知道实情,有的人不知道,大家都不熟,他们或是震惊,或是愤怒,或是看热闹的无关紧要,等等,都不好预测。
很多情况下,在一件事情发生的伊始,我们总能透过一切看见结局,但事实上,结局这个东西不太重要,因为过程中的无限可能,抹去了你对结果的在意。
钟文泽知道免不了受罚,但同样没想到的是,在许多人中,有一个人会站出来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