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安清醒过来,已是月上中天。
他捂着后颈,从地上起身,想到自己又被土匪绑了,不禁叹了口气。
他自己倒霉也就罢了,可这回偏偏还连累了在水。
对了,在水呢?
正想着,耳边响起在水的声音“醒了?”
陆影棠早就醒了,陈池下手虽狠,但毕竟是女人,力气不大。她那一记手刀是真比不上大牛那一记肘击。
陆影棠尝试过弄醒顾从安,他人中都给她掐肿了,可就是弄不醒。她也就只能等着他自己醒了。
在他没醒的时间里,陆影棠已经把关她们的地方摸了个遍。
这里是个地道,应是陈家土匪狡兔三窟之一。他们被关在一个潦草完工的坑道里,地方还算宽敞。三面都是硬邦邦的土石,他们正对着的门倒是做得结实的很。
陆影棠把那门敲敲打打了个遍后,就明白了那些土匪为什么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显然是笃定她没法徒手破开这道门。她也看出来了,这地方怕就是这些土匪用来关肉票的,尤其是她这种颇有些战斗力的肉票。
至于顾从安怎么也在这儿,大抵是这地道藏的人有些多了,只腾得出这一间牢房。
顾从安转头看见陆影棠靠着墙,屈起右腿,手腕搭在膝盖上,坐在黑暗之中看着他。
她的眸子有些微微的亮光,顾从安一时语塞,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啧,”陆影棠身子前倾,手肘抵住膝盖,“该不会是傻了吧?”
她出声,顾从安才猛然回神,他回过头,有些促狭,“没、没有。”
“哦,”陆影棠又靠了回去,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顾少爷,你这回欠我的,又怎么还呐?”
“在……少帅想在下怎么还?”
虽然这里伸手不见五指,但顾从安还是不大自在,他总觉得陆影棠能看见他微红的耳尖。
在水,在水,在水……他不敢当着她的面唤她在水,只能在心底一遍遍地唤她。
陆影棠忽然眸光一凝,靠近他低声道:“在这里别叫我少帅。那些土匪不大清楚我是谁。”
陈家那一帮子土匪只知道陆影棠是督军府的小姐,要是让他们知道她是少帅,他们可能会把她交给其他城中督军,以搏一条出路。
而她,要么会被废了双手再被陆礼高价赎回星城,要么会被折磨致死,断陆礼的后。
如今的星城,只她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她若死,人心便散了。人心散,则生乱。
许是厚重的黑暗给了顾从安一些微薄的勇气,他试探着开口,“那在下可以唤你……在水吗?”
语落,两人都不再出声。
陆影棠这表字,平日里真的没多少人这样喊她,除了轩炤。
只有轩炤私下里会一口一个“在水”的喊她,有时叫她“棠棠”,但多数时候都是“在水”。
顾从安见她久久不出声,懊恼不已,对她来说他只是个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唤表字,未免有些过于亲密了。
可他真的想靠近她一点,再靠近一点。
他恋她成疾,却只敢趁着黑暗稍稍流露出一丝心意。他诚惶诚恐,唯恐心中的汹涌情意吓跑了她。
陆影棠又想起顾从安白天喊她的一声“在水”,心里划过一丝疑虑。难不成,这顾家少爷先前认识她?
但她一时也想不起,便不再想了。
“如晦兄身份显贵,也不便暴露。”她说。
这意思便是应了顾从安唤她表字的请求。
顾从安松了一口气,幸好没让她发现异样。阿炤在信中与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在水过早知晓他与她早已相识。故而,他与在水说他的表字是如晦。暂且不可让她知晓他便是手书她房中字的顾从安。
过了一会儿,顾从安心底又升起些隐秘的欢喜。
他轻轻开口,“在水。”声音轻得连陆影棠都只能听见些不大分明的气声。但他却仿佛得了珍宝,心中溢满了欢喜。
至此,两人都不再说话。黑暗中只听得见彼此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夜深了,四周格外静谧。顾从安总觉得陆影棠能听见他如擂鼓般的心跳。
相比上回被土匪绑了,此刻他心中并没有多少俱意。他细细地听着在水的呼吸声,感到格外心安。他大抵晓得了,于他而言,只要同在水在一处,在哪儿他都是不大畏惧的。
轩洛耐着性子跟贺炯喝干了一壶茶才起身告辞,毕竟是好友之间久别重逢,他也不能告辞太早,平白扫人兴致。
而且……陆影棠在刚才以那样突兀的方式知道了他本姓裴,知道是他存心欺骗才成了她的副官,城中百姓眼中她的未婚夫。
他着实不大敢面对她。
后来又想,毕竟自己陪在陆影棠身边五年,她又是个有情有义的性子,她即便再生气,也不过是把他赶回去做亲兵罢了。
不过是从头来过。
想开了,也便敢去见她了。
哪知到了裁缝铺,没瞧见陆影棠,只瞧见像是老板娘的妇人急匆匆地闭户。
见轩洛走进铺子,段春枝看都没看他一眼就急急忙忙地开口赶客,“今儿不做生意了,客人请回吧。”
轩洛有些狐疑,这铺子不做生意,那陆影棠去了何处。他站在铺子门口,一动不动。
段春枝收拾好了铺子,一出门见他杵在这儿,又穿着军装,便猜他是陆影棠的副官。
“客人可是陆小姐的副官?”她实在有些着急上火。
轩洛听见,点点头。
段春枝立即又回身开门,“那你快随我来,小姐被人绑了。”
轩洛闻言一惊,就一壶茶的功夫,陆影棠竟然让人给绑了?
段春枝一边带轩洛往后院走,一边把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轩洛听完,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抵有些苦涩罢。陆影棠独自与人搏斗,她明知只要她喊他一声他就算是爬着也会来,可她没有喊他。
她宁愿单打独斗,以一敌二,都不愿意喊他一声。
思及此,轩洛心中大恸,竟有悲凉之意。
轩洛轻轻摇了摇头,定住心神,当务之急是找到陆影棠,而不是这样那样的风花雪月。
后院一片狼藉。轩洛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陆影棠躺过的地方。他蹲下身,看见她留下的“池”字。
这可难办了,止山深山老林,陈池那帮人带着陆影棠往林子一钻,那可是鱼入大海啊。
轩洛又问了段春枝几句当时景况,知道还有一个男人也被绑了,点点头便回了督军府。
禀报陆礼之后,迅速调集亲兵出城往止山去了。
然搜山搜了一日,只搜了半山,连根土匪的头发丝儿都没找着。一日功夫,一无所获。
只碰见了几户居于山中的猎户。
此时已经入秋了,入了夜便凉了。何况是在山上,天刚暗时还不那么明显。
夜深了就不大扛得住了,且明日还要继续搜山。轩洛只得下令原地休整。
所有人都安顿好后,轩洛望着上山的方向,耳边是火堆燃烧时的噼啪声,他久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入睡。
直望了半刻钟,才逼着自己休息。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骗你,也不该妄图取轩炤而代之。只要你回来,把我扔回亲兵营也好,毙了我也好,只要你平安回来。
冷白的月挂在天上,林间漏下了惨白的月光。轩洛闭上眼,把自己与眼前惨白的月光与橘黄的火光隔绝开来。
此夜,终难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