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将茶杯里的茶梗往旁边撇了撇,抿了一口,笑道:“我外孙女安娜过些日子要来北平住些日子,老大媳妇,你把东边那院子收拾好些,安娜是住在香港的,也不知道睡不睡得了这硬床,还有啊,安娜是再懂事不过的,来北平是为了上京师大学堂。”
口都说干了,王老太太又喝了一口茶,脸上洋溢着笑意:“我也是,这把年纪了,还这样激动,安娜是学过洋文的才女,我也是念着安娜。”
王大奶奶笑:“母亲这是念着安娜这孩子,我嫁过来时见过安娜一面,可真是个齐整孩子。”
王二奶奶也附和:“到时候叫君兰和延兰和安娜说说话。”也不知道这名字怎么跟个洋人一样,这老太太的外孙女可真是奇怪。
王老太太长得眉慈目善,一看就是个温柔人儿,听到王二奶奶的话,也笑道:“君兰和延兰再是温顺不过的,最近书读得怎么样了?”
王二奶奶相貌平平,头上插着几只老式的珠钗,是老举人家的小姐。
“不好不坏,不过儿媳想着,君兰已经十八了,延兰也是十五的年岁了,也就叫她们少读些书,多做些女红,将来也好找婆家。”
王老太太不赞同地皱眉:“现在是民国了,外面谁不说女子也能读书读出点名堂的,就是大户人家找媳妇,也是多找留过洋,读过书的女人家,咱们家算不上豪门,可也尚且宽裕,能够读书自然是要接着读的,君兰也去试试燕京女子大学,延兰也继续读书,怎么也不能比别人家的姑娘家差了。”
王二奶奶连忙称是,心里不是很明白,却也知道婆婆是明事理的人儿,反正君兰和延兰都是她的闺女,多读点书也是好的。
王大奶奶也有一个闺女,名叫赤兰,今天堪堪五岁,是王大奶奶的小闺女,老来得女,纵使有人说她老蚌生珠,也是宠赤兰得紧。
听了婆婆这番话,忙到:“我想着婆婆说得也是这个理儿,现下北平许多洋人开的女校,我也厚着脸皮想请婆婆帮帮忙把赤兰送进去。”
王老太太人好,对待孩子都是公公正正的,听了这话也道:“赤兰也才五岁,恐怕也还没到年纪,现下先跟着东成他们一起启蒙,到了七岁就去外头上学吧。”
王大奶奶笑着应下,心里还想着等赤兰十几岁时送出去留个洋,那才叫体面呢。
婆媳三个说了会儿私房话,王大奶奶和王二奶奶就告辞回各自的院子了。
王二奶奶把君兰和延兰叫过来说话。
君兰年方十八,斜梳着一个马尾小辫,小辫上点缀着几朵雪白的珍珠,手上还捧着一本书。
延兰十五岁的年纪,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肩短发,穿着新式女子的学生装,话说如此,延兰当初刚剪了短发回家,被王二奶奶罚跪在祠堂,听着所谓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最后还是王老太太才拦下来。
可王二奶奶也是爱女之心,在她的思维里,剪了头发的女儿还能嫁的出去吗?只有家里有了丧事,才能断发啊,如此?可怎么办才好?
于是对延兰说:“我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可你总得为自己想想,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断发?便是那新式的豪门,也只是喜欢新式的女子而已,哪里会喜欢短发的女子呢?”
延兰有心反驳,却也知道母亲是老派思想,便也默不作声沉默以对。
王二奶奶一看就知道延兰没有听进去,叹了口气,却也习惯了。
君兰确是再听话不过的,因着君兰小时在王二奶奶娘家养些过日子,跟着娘家陈老太太尽学着些老旧模样,王老太太懂着些时局道理,赶忙把君兰接了回来,却也不免染了些老旧做派。
此刻不就是么?王二奶奶最是喜欢君兰的温顺,见君兰恬静地坐在塌上,笑道:“君兰这模样,说不得那北平沈家也是说得的。”
王君兰腼腆地笑,面上一片绯红。
延兰撇嘴,最是瞧不惯姐姐这幅模样,一副老太太的样儿,被陈老太太教导了六年就成了这样,如果再教几年,岂不是要去裹脚了?
母女三人也散了。
君兰回到房间里,拿着绣了一半的绣品继续绣着,小丫鬟幸儿和君兰咬耳朵:“大小姐最是讨二奶奶喜欢的,可二小姐总是一副看不上小姐的样子?又是怎么回事?都是一个爹妈生的,难不成她是读过洋学堂的,就高人一等吗?”小姐如此听话,却每每被二小姐蔑视,何足委屈?
君兰长得就很贤惠,是个明理的,听了幸儿这话,皱着眉斥责:“延儿同我是自家姐妹,哪能这样说呢?再者,我本就不是个读书的苗子,延儿会会儿子就能背下来一首诗,我却要好久,”话还未说完,幸儿就恼怒地替自家小姐辩解:“可二小姐确实连朵花都绣不平整,哪里比得上小姐你呢?”
君兰点头:“话是这么说,延儿同我是同胞姐妹,我自然是希望她好的,她肯定也是希望我好的,她还小,不懂事也是能够理解的,反倒是你这妮子,越发无礼了。”
幸儿连忙道歉,却也还是觉得自家小姐最好。
如此,便是王家的女眷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