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被子弟们簇拥到峰前的哨塔边时,林越康只剩了一半的魂儿,另一半,已随灵雪儿下峰去了。
林越康给子弟们留下的题目,平原兵如何进攻小苗河大营,山兵又当如何防卫。
“林将军,小苗河大营建立初衷,是为屯兵练兵、拱卫金鼎城。建营之时,因要兼顾水陆之便,只得放弃险地,沿河设营。如此,进可至金鼎城下,退可隐入群山腹地,虽可进退自如,却不利据寨守营。
平原兵知之,必从陆路南北夹攻,因无地形之险,我大营之兵不可久战,又因北至金鼎湖,南至镇南驿,再无退路,只可从水路撤退;平原兵若又从小苗河下游封锁河面,我山兵只得逆流而退;逆流而退,行至江窄水急之处,定会为敌所败。
我以为,克敌之要,在于固本,若为统领,当知不可因一个并无险地可防的小苗河大营而伤山兵根本。山兵若在,处处可是小苗河大营,山兵若失,则群山尽失。真到危亡之时,定要在平原兵形成夹攻之势前,从陆路撤出,再择险地,据险保全生力,以图反攻!”沈方策几乎是半低着头说出了自己的防卫构想,这个五分俊俏、五分桀骜的哥儿,满脑子都是不拘一格的想法。
“好一句‘山兵若在,处处可是小苗河大营,山兵若失,则群山尽失’,沈方策所答,既看准了小苗河大营无险可防的处境,又在轻重相权之下,提出了保全山兵生力的策略。我若领军在这种地形下御敌,虽有十分击退平原兵的把握,死伤必也惨重。死战守营,与他移防险地、保全生力的策略相较,已经逊色了三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再不创下军功,后辈都要比不过!”林越康点头赞许,心下却已略有所忌。
朝宗山其余主将子弟听罢沈方策策略,不敢在言。
“林将军既说要守住大营,自然不能撤退,山兵都自退了,谁来守护山下的万千山民?任由平原兵杀戮么?”古羿却不认同沈方策的策略,指着峰下的村镇说到:
“前日平原兵从水路来攻,已被我杨箭羽将军全歼于河岸,故我山兵只要防御有方,定能守住小苗河大营。你们看这虎头蜂下,山岭虽小,处处都是设伏之处,居高临下,草木皆兵;山间红衫遍生,满山都是造船之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平原兵若从陆路来,我山兵便以陆战胜之,平原兵若从水路来,我山兵便以水战胜之!”
古羿各科学业不精,至于兵法,更是只通皮毛,子弟们都知道,碍于林越康情面,强忍没有习惯性发笑。唯有沈方策,嘴角微微一沉,又不耐烦叉手摇头,似乎就连接下来的子弟也不会有胜过他的策略。
“沈公子说得极对,小苗河大营不是久战之地,平原兵若是攻到此处,强与僵持,必然损兵折将,甚至会有全军覆没的危险!至于古羿姐姐所说,我也深为认同,大军一退,金鼎山山民必遭兵祸。我有一计,既可守小苗河大营,又可保全山兵生力。”龙宁河白威说着,手尖已指到江面的追风营:
“我军之长,在于水战,平原兵所短,也在水战,平原兵若攻我小苗河大营,无论水陆,我军可派一支优势水军,顺水而下,突破来犯之敌,直取大苗城,攻击平原兵之后。平原兵有了后顾之忧,军心动摇,必然后退!”
“黄庭荣不是等闲之辈,若如此,岂不又要折我一支水军?”沈方策微微抬头,轻笑质疑。
“此计之要,在于扰,而不在战,只要扰乱了平原兵,这支水军自可退到大苗河河口与镇南营残部汇合。你也说了,山兵只要不死,在哪儿都是山兵,等来时机,自可反攻。”白威有礼回敬。
林越康并未点评,沈方策不便再辩,依旧默默垂着头。
“小苗河大营西面的金鼎城,已被平原兵占领;南面的小苗河下游,也可被平原兵偷袭;北面是金鼎湖,虽有重兵防御,却还有金鼎河相通,也有被袭可能;东面是群山的腹地,暂无平原兵占领的地方,平原兵不可从东面进攻,而东面,也是我们唯一可以从容撤退的地方。平原兵若真要进攻小苗河大营,必先想明白如何防止我军从东面撤退,不然一打就跑,平原兵兴师动众,图个什么?”望鱼山江木兰顿了顿,又接着说到:
“如何防止我山兵从东面撤退呢?绕过大营,在东面围堵?绕不过,驿道险要,我山兵都有重兵防御。既绕不过,就只有吸引我军主动求战,如何吸引?金鼎城!平原兵若是知道,我山兵无论如何都要收复金鼎城,他们还进攻什么?只消四面设伏,他们便有一万种方法将我山兵全歼在小苗河大营和金鼎城之间的驿道上!到时候,莫说小苗河大营,群山东面,也迟早是他们的!不攻处见攻,隐计策于无形,我若是平原兵,必以此法求胜!”
“不攻处见攻,隐计策于无形!”林越康听得目瞪口呆,一个十六七岁,连剑都拿不动的小女子,怎会有这般见识?平原兵若真以此法消耗山兵,自己的防御之法,又有何用武之地?
连沈方策也开始击掌叫好。
“我的计策就相形见绌了!”天街山李殷笑憨憨说到:“平原兵攻我小苗河大营,无非水陆并进。若在江岸列满飞鱼弩,可御江面之敌;若在营外挖深沟,在营前结硬寨,可御陆路之地;东山腹地,可保兵员,可保粮草。平原兵毕竟是远来之兵,我山民上下一心,若再坚壁清野,不给平原兵留一粒粮草,平原兵必然不能久战,如此坚守,定有胜算!”
“别忘了,还有南江,谁说平原兵不能从东面合围?”东宁山袁屹提醒到:“平原兵水军现由黄庭荣领军,那人熟知群山地理,他若领平原兵从大苗河南下,破河口镇南营,再从南江东下,自南乌山或望鱼山登岸,到那时,别说小苗河大营,就是整个群山东面,也都危在旦夕了!”
“察尔封不熟兵法,不通攻防之事,还望林将军指点!”太荆山察尔封忌于祖父察尔登反叛之事,不敢妄议兵法。
“赵盈愚见,不值一提!”太常山赵盈忌于其父赵吉反叛之事,不敢妄议兵法。
“望泽山之败,败于开门迎敌,自弃险关;大苗河之败,败于孤城困守,援军迟至;金鼎山之败,败于兵力空虚,无以为战。龙宁河何以不失?一因关隘险峻,二因兵力强盛,三因用兵有方,此三者,缺一不可。至于小苗河大营,水陆大军,数万之众,兵力不可谓不强盛,群山主将,多数聚集,用兵调度,必有方略;唯一不足,便是险地。险地虽无,我军却可于无险处生出险地!”望泽山林越亭似有奇计,欣然说到:
“大营上下,有两座铁索桥,如若断桥,则有江流天险,隔江可拒强敌;此时正值秋末,万木枯朽,若将山兵引入林中,可以火攻杀敌;驿道虽宽,多有临崖路段,若是掘断驿道,自可令平原兵进退两难,束手就擒;以我观之,但凡群山所有,只要兵法得宜,皆可为我所用!”
林越亭所说,正是林越康初时想到的退敌之法。
平心而论,几名子弟的兵法,高下分明,大大超出了林越康预期。林越康自觉羞惭,心中又有灵雪儿扰乱心绪,为尽快结束讲学,他只心不在焉说到:
“众位所言,或论迎敌之策,或论大局方略,深得兵法之道,育英宫人才辈出,林越康甚是欣慰!是的,平原兵若是进攻,大营看似无险可守,我军却可无险生险,还可结寨坚守。若要进取时,可派水军偷袭敌军之后,若要后退时,可从东山后退,另寻险地,保全生力。当然,我们也要小心防备平原兵从南江迂回,小心平原兵的诱敌消耗之计。自此之后,金鼎山局势无论如何变化,你们都已能看懂平原兵和大宗主的用兵要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