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越康醉倒桌下,再也无力支撑,话又刚好说完,狄戡放心放他离开。
杜小潇肩上挂着林越康手臂,就像驼了个又壮又沉的死人,艰难走出将军营。
“你呀!既知酒量浅薄,就少贪两口。大将军早有盛名,吃酒打仗下棋,样样盖绝群山,满朝文武,谁敢与他见个真章?那葛阳与大将军斗棋,输得连宗殿也无脸再去,你却偏不信邪!要往他酒缸上撞!”杜小潇心疼不已,只在口上连连埋怨。
刚过驿道,杜小潇肩上突然变得轻松,那死人竟然挺直腰杆走起路来。
“越康!别耍酒疯!”帅营就在旁边,杜小潇放心不下,生怕林越康又要趁着酒醉,去出风头。
那死人稳稳当当回过身,说话也还清楚:“耍酒疯?你见过好端端的人耍酒疯吗?”说着,他又脱下身上的披风,披在杜小潇肩上。
“你没醉?”杜小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在北境几年,为抵御风寒,肚子里也装下了不少烈酒,这几杯小酒,怎能把我醉倒?”林越康得意回答,手上还在整理杜小潇的长发。
“既没醉倒,为何在大将军面前装疯卖傻?”杜小潇到底还是想不明白林越康的用意,两年不见,身边的这个男人的举动隐隐让她觉得陌生。
“大将军虎狼之辈,心思又重,我不拿出我的拿手好戏来,怎能让他放心说出邀我吃酒的好意?”林越康环顾四周,低声对杜小潇说到。
“懂不起!”杜小潇摇着头,等着林越康再把话说得更加明白。
“山人都知我酒力浅薄,大将军也定然只得。他想拉拢我替他卖命,又怕我心怀宗主,并不领情,只得一味灌酒,拿话激起我的怨气。等我醉了,嘴巴不听使唤了,他便知道能否说出他的意图。我正好将计就计,吃酒装醉,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还怕他心有顾虑?大将军用心险恶,意在金鼎山,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好啊!林越康,两年不见,长能耐了,连我也被你骗了!”杜小潇又惊又喜,在她看来的两个醉汉的对话,原来还隐藏了这么多的玄机。
“好啦!这不都跟你坦白了吗?却还怪我!”正说着,林越康早走到杜小潇身前,将她搂进怀心:“刚才委屈你了,小潇!不装得像些,大将军哪会相信?”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越康哥哥,怎会真要那样无礼的对我。”杜小潇美美伏在林越康怀里,回味着林越康在强权下的机智与胆气。
二人沉默间,林越康忽然感觉到与从前微妙的差别。
他很确定,怀里还是杜小潇声音,还是杜小潇身子,只是身上的触碰让他感觉到,是将军营里的灵雪儿伏到了自己的怀心!
长发乌黑,正密密层层挨在自己的脸面;十指修长,正轻柔搂在自己的背心;胸前起伏,正与自己的心口相对。从头到脚,他都能感觉到雪儿的存在,而在他的脑子里,也只剩下雪儿那张眼睛里闪着珠玉色泽的笑脸。
他不敢低下头,像往日一般紧紧贴在杜小潇耳边,也不想说出一个字,打破此刻的宁静。
星河璀璨,月光皎洁。
“越康!不好!大将军意在宝鼎山,杨轫、杨剡危在旦夕,我们在将军营吃酒,还不知大小姐可曾为他们求下情来!”杜小潇突然推开杜越康,着急提醒到。
“对啊!宗主那里还没去!”林越康依依不舍放开了雪儿,被杜小潇一喊,回过神来。
“哎!吃了半夜酒,大小姐肯定回营去了,宗主那里也再也去不得!”林越康又叹道。
“大将军要取宝鼎山,不去向宗主爷禀报?”林越康的话提醒了杜小潇。
林越康转了转眼珠,老成说到:“急不得!急不得!宗主与大将军,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早就暗潮汹涌。大将军之计,绝没有他口上说的那么简单,贸然报与宗主,打乱了宗主大局,只怕正好中了大将军之计。我看当下形势,宗主还不会立即攻山,大将军之计,也只有等到宗主攻山后才能施展,未来变数太多,不是着急时候。现在禀了,就等于彻底和大将军决裂,如何看清他真实的意图?且再等等,等到看清了大将军最终的计策,再向大宗主禀告,那时才是大功一件!”
说完,林越康还不放心,继续说到:“小潇,这是我们重聚的良机,定要三思而行。还有,现在也不是告诉杜灵芝的时候,她要知了,以她那个急性子,定然马上说给宗主听!”
“康哥倒是有心的人!等你替宗主爷立下大功,我就请大小姐去与宗主爷求情,要你回到朝宗山来!”杜小潇只是沉浸在与林越康长相厮守的憧憬里。
“这小丫头果然好哄!”林越康轻飘飘的,开始庆幸自己的好运与机智,真到攻城之时,自己先夺破城首攻,再擒跋扈之将,最后助宗主夺得宝鼎山的宝贝,一战功成,恐怕大将军之位都是自己的!
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又不由浮上林越康心头。
“这大将军从前也是个对大宗主忠心耿耿的英雄,怎的就在几年之间,变得这般的贪得无厌?”他久在极北山,只略微听得些传言,并不知道群山中为何生出这般可怕的饕餮来。
“你走之后,朝宗山接连发生了几件离奇的事,与此同时,大将军也越发的怪异,最后连宗主爷也不放在眼里。”杜小潇不敢随意谈论,只拉着林越康往营帐走。
“一切都始于大将军从鸾玉山带回的灵雪儿。”杜小潇整理好思绪,娓娓道来:
“也许是因从小便独自在鸾玉山长大,那灵雪儿原是个极端单纯的人。被大将军收为妾室后,并不愿与大将军亲近,大将军疼她又紧,又近不得身,闲话渐多,不久便经将军府的家仆传出。”
“我看她与大将军又是甜言,又是蜜语,怎的还有这等事?”林越康听得是雪儿的事,赶忙打断发问。
“这是后话了。那雪儿来到朝宗山两三年后,忽有一夜神灵殿白光闪闪,远近可见,亮了一夜,卫兵莫敢靠近。次日一早,却见灵雪儿裸身从神灵殿走下山来,回到将军府内。”杜小潇继续说到。
“这段传闻的前半截我也听过,只是不知得还有后半截。”林越康不由打了一个寒颤,脑子里充满了遐想。
“如此往复几日,城里流言四起,都说大将军面上挂不住,只得将灵雪儿用麻绳拴在将军府内。”杜小潇道。
“没拴住?我可听说那白光闪了一个来月!”林越康一边猜测,一边遗憾自己身在北境,错过了这段美艳的奇闻。
“那雪儿也不在意山民的眼光,只是每天从神灵殿走到将军府。又有人说大将军无奈,麻绳变成了铁链,铁链变成了地牢,却依然无济于事。最后只得到后山请出了大祭司葛阳,方才镇住了灵雪儿。”杜小潇说着,松了一口气。她是杜灵芝随从,与王族走得最近,秘闻也知得最多。
“如何镇住的?”林越康迫不及待。
“葛祭司说雪儿是灵玉所化,秉性外柔内刚,寻常办法,是镇不住她的。葛阳翻遍古书,终于在古书里寻得法门,玉在山中,土石覆盖,只有土石方可镇压,葛阳只在雪儿身上系上了一个装满土石的玄色锦囊,果然镇住了灵雪儿。从此之后,神灵殿再未闪出白光,灵雪儿也安然呆在将军府里。”杜小潇释道。
林越康甚觉有理点着头,马上又疑问重重:“这白光是她生出来的?两三年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跑到神灵殿去闪光?”
杜小潇翻着白眼:“你当我是葛阳,啥都知道?”
“这与大将军变坏又有什么关系?”林越康赶紧追问。
“山民后来有传,这灵玉本该是大将军献给宗主爷的,因见灵玉有绝世姿色,生了私心,据为己有,奈何他却因此闹出被山民嘲笑的丑闻来。大将军担忧雪儿被夺,怀疑这都是宗主下令编造的传言,因此生出了嫌隙。”
“原来大将军的贪欲之心从这时就已萌生。”林越康推测到。
杜小潇点点头,继续说到:“就此安定了两月,大将军要出兵讨伐作乱的太常山、太荆山,雪儿只说呆在将军府孤单,要到育英宫听学。大将军出兵在即,想着她已经被葛祭司镇住,去育英宫听听学,也正好接受些群山文化的熏陶,便应了雪儿所请。”
“真去了?大将军心可不小!”林越康难以置信。
杜小潇点点头。
“还脱衣服吗?”很显然,林越康的关注点转变得很快。
杜小潇气不打一出来,狠狠瞪了林越康一眼:“要听就好好听,不听自己回营醒酒去!”
林越康慌忙赔笑:“你讲!你讲!”
“雪儿便去育英宫听了学。大将军特别交代在先,育英宫长老们不敢怠慢,只是殷勤教导。年轻的子弟忌惮大将军威严,也不敢议论招惹,只是与她一处安心听学。”杜小潇停下声来,去回想杜灵芝对她讲过的字字句句。
“相安无事,不也挺好!”林越康并不觉得这里面还能生出什么怪异的事。
“说不巧也巧,二公子这种从来不去育英宫的人,有一天竟和几个哥儿跑到了育英宫里去。自他看到了雪儿,便再也认不得育英宫的大门,从此陷在育英宫不走了。别人不消说,二公子眼里可没有什么大将军,他只是围在雪儿身边,好言好语,早晚相伴。二公子是个什么人?雪儿又怎的经得住他的撩拨?一个情窦初开,一个情场老手,未及半月,二人便开始私会,再惹出满城的风雨来。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二公子是个人物!大将军的女人也敢动!”林越康不羁说着,也渐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不久,大将军回师朝宗山,不久便发现了二人的秘密。自己两三年也未制服的女人,怎的几月之间便被二公子俘获了芳心?大将军羞愧难当,愤恨无穷,哪里想得通,只要依照群山祖制,要约二公子死战,争夺雪儿。”
“战了吗?二公子不也好好活着?大将军没杀他?”既是死战夺爱,杜宏哪里打得过大将军,他要活着,其中必然还有变故。
“二公子何许人也?明知要死,怎会为了一个雪儿,便弃生死于不顾,去与大将军对战?他只悄悄出了育英宫,放下一个哭成泪人的雪儿,自己跑到宗殿里躲起来。大将军功劳再大,也不敢跑到宗殿去撒野,只得吃个闷亏,将那雪儿领回将军府,就此作罢。”杜小潇答到。
“二公子是个好汉!这等绝世美人也能说放就放!”林越康满不正经地点评完,又接着问到:“然后呢?大将军就变成这样了?”
“你急什么?”杜小潇不耐烦说到:“然后呀!山民又生出传言来,这灵玉到底还是归了杜家,只是大将军以武力相挟,方才最终占有了灵玉。此事之后,那雪儿倒也死心塌地跟了大将军,只是大将军却一日胜一日骄纵,一日胜一日跋扈,连宗主爷也不愿跟他一般见识!”
“这么说起来,杜宏趁虚而入,横刀夺爱,是杜家用他至爱的女人羞辱了他,所以他才会对杜家心怀仇恨。功劳也大,仇恨也深,所以日渐跋扈。他已经占有了南乌山,为何还那般贪得无厌呢?”林越康渐渐弄清了狄戡渐变的过程,只是还不明白那狄戡为何还想占有金鼎山。
“谁知道呢?或许是他仇恨太深,想要以此报复宗主,或许又不是这样。”杜小潇叹道。
“还能为何?”林越康疑惑问到。
“山民还有传言,是那灵雪儿勾起了大将军贪欲,又日复一日迷惑着大将军心智,让大将军变得欲壑难填。只要灵雪儿一日不除,大将军的贪欲便一日得不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