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戡自顾自出营去了,只余弃武守在宗主的黑木椅旁。
“狄戡小儿,无礼至极!宗主!古训有言,不可养虎为患啊!”弃武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那狄戡抽筋剥皮。
“无妨!”宗主摆摆手,似乎并不在意,他又拿起了一卷古书,靠在黑木椅上,就要将注意力全都投入到古文里去。将官们都知道,这种时候,切不可再去打扰宗主。
“此人还有大用!”宗主翻着书,又对弃武说到。
“留此祸患在侧,宗主如何安睡?”弃武躬身进言。
从育英宫直到金鼎山,几十年来,只要只剩下宗主和自己,弃武都会回想一遍当日的所见所历,思虑再三,向宗主禀明隐患的所在,并提出自己的处置办法:
“蛮王远兵可用,胡开闲失而复得,其余守护使也已能堪独当一面,正可一举铲除狄戡!”
宗主将他的目光从古书上转出来,握着古书,敲着木椅,慢悠悠说到:“狄戡是长在身上的毒疮,不是养在苑里的毒虫。毒虫养不惯了,杀了便了,并无牵连;毒疮破了,连皮带肉,渗在骨头里的毒液还不可尽除,若无慢药调理,强行破疮,身上却不好看。”
“慢药调理,自然最好。只是眼下军情紧急,正是用兵之际,狄戡大权在握,骄纵跋扈,不加制约,恐要生出事端来!”金鼎山危急,杨烈又被杀害,弃武一心想要保全杨烈血脉,容不得再生变数。
“狄戡虽是骄纵,我待他也如子侄,不至无端生事!”宗主取下挂在黑木椅后的朝宗宝剑,从镀金剑鞘中慢慢抽出宝剑来。
“狄戡虽是驯兽,如今却野性萌生,居心难测,不可不防!现在南乌山也在他的掌控之中,要粮有粮,要兵有兵,随时发起性来。平原之兵来势汹汹,山兵自顾不暇,狄戡真要借机叛变,定然不好料理!”弃武再次说明了自己的忧虑。
“我已说了,此人还有大用!”宗主将宝剑横在眼前,双眼抵近剑锋,几乎割到眼球,一道寒光,直在宗主的眉心游移。
“好好的一个养子,如何就变成了这幅德行?战功再大,又怎能忘记宗主的收养之恩?”见宗主劝不过,弃武只得自顾自唠叨。
宗主缓缓舞剑,冷冷一哼,又说到:“弃大人,你跟我多久了?”
“自记事以来,五十年有余!”弃武回道。
“可有功劳?”宗主问。
弃武也不谦虚,点了点头。
“你前有拥立之功,后有社稷之劳,如今居于狄戡之下,可有怨言?”宗主又问。
“若说全无怨言,也是在欺瞒宗主。”弃武知道宗主有话要说,乖乖地顺着宗主答话。
“好!”宗主点着头,又将剑尖指向黑木椅,引那弃武去看。
弃武楞了片刻,忽然大惊失色,鼓圆了眼睛说到:“宗主之意,狄戡自恃战功卓著,无人能敌,骄纵跋扈,意在宗主之位?”
“大——胆——”宗主慢吞吞的说话间,宝剑已悄悄指向了弃武。
弃武眉尖倒垂,满脸无辜,又不知哪儿惹恼了宗主。
“你是有多少的怨言?敢来觊觎我的黑木椅?”听得出来,宗主有意逗他。
弃武“砰”的一声跪倒在地,两根手臂撑在地面,连连发颤:“冤枉啊!宗主!你拿剑指着黑木椅,我自会生出这般的联想,狄戡如此猖狂,有啥是他不敢想的?”
“起来吧!”宗主笑得像在育英宫幼年的模样:“你呀!越老越谨慎,越老越不顶事啰!”
弃武装作忐忐忑忑的样儿爬起身来,膝下却在酸软。
“狄戡虽勇,眼光短浅,不至觊觎宗主之位。我就是让他来坐,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宗主继续说到。
“也是!群山之内,不是谁都拿得稳朝宗权杖。杜家一族,神灵之后,天命之子,这才杜家是雄踞朝宗山两千年余年的缘由!”弃武随声附和。
“那山主之位呢?”宗主突然话锋一转。
“他已占了南乌山,不是山主,胜过山主。宗主念他功大,已然默许,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弃武的骨子里只有一山一主的传统,无法想象狄戡更可怕的意图。
“欲壑难填!”宗主一边说着,一边将宝剑尖舞到了宝鼎山方向。
“宝鼎山?”弃武面如土色,担忧愈加紧迫。
宗主点着头:“他不会趁机作乱,他只会故技重施,再图宝鼎山!”
“真要如此,宝鼎、望鱼、南乌一线,尽归狄戡所有!”弃武的额头上不由冒出豆大的冷汗来。
宗主微微点头。
“杨烈已死,杨轫、杨剡又领死罪,剩余三子朝夕难保,此情之下,狄戡必生贼心。杨家真要后继无人,宝鼎山也要改名换姓!”弃武越说越急,恨不得立马揪下狄戡的人头来。
“所以重中之重,便是保全杨轫、杨剡,只要留得这二人在,宝鼎山后继有人,狄戡便无法胡来。”宗主说着,将宝剑收回了剑鞘。
“才说了要杀他二人!如何保全?”弃武心里有了底,假意埋怨宗主。
“狄戡不傻,杨家兄弟若是捏在他的手里,迟早弄死。关在牢里,才有保全之望!”宗主肯定了弃武心中的谜题。
“所以你把狄戡派出去巡查军务,实际上是要保全杨家兄弟?”
宗主不置可否,只神秘看着弃武。
弃武领悟了宗主的用意,似乎又在这位宗主的身上找回了昔日的感觉。
“那宝鼎山只围不攻,却是何意?”弃武心怀侥幸,期待着宗主能说出和之前不一样的意图。
“你不是要除狄戡吗?他不伸头,如何除他?”宗主又拾起了木椅旁的古书。
弃武知得宝鼎山里藏有落鹰峡九碑残卷的秘密,只要将宝鼎山与朝宗山的残卷凑齐,便能破解九碑的古文,唤醒山岭的邪力。自己接受的先宗主的托付,便是看住宗主,勿要他违背宗主的誓言,追寻古文的邪力。
宝鼎山被占,宗主只围不攻,用兵蹊跷,弃武一直都在忧虑,宗主要借机夺取藏在宝鼎山的残卷。
听得宗主的话,他终于明白,自己真的错怪了宗主。金鼎山只是巧合,因为平原兵刚好进攻了金鼎山,宗主为了内除狄戡,外灭平原兵生力,所以定下了只围不攻的计策。换一座山,宗主还是会定下这样的计策。
除此之外,宗主佯称要杀杨家兄弟,实则是保全杨家血脉,他并不是要借平原兵的手杀绝杨家,自己再收渔翁之利,夺取藏在宝鼎山的残卷,唤醒传说中的邪力。
这时,杜灵芝拉着小脸,自营门外走进来。
“灵芝,吃黄连啦?一脸苦酸的样儿!”看到杜灵芝,宗主的心情一片大好。
“老军师说得对,杨家兄弟所行所止,都是为了报仇雪恨,人之常情,怎能贸然处置?为了血亲,甘愿冒死拼杀,才是山民典范!宗主爷!你若杀了他们,便杀了山民典范啊!”杜灵芝破天荒地对着宗主执了三礼。
“这丫头!”弃武心里美美想着,脸上笑开了花。
“杨家兄弟是杨烈血亲,又对我忠心耿耿,谁说我要杀他二人?”宗主一边说着,一边招手招呼着杜灵芝:“走近点!宗主爷耳朵背啰,你站得那么远,两个老头子听不见!”
杜灵芝走上九步木阶,来到宗主身旁。进来帅营之前,她已寻得杨箭羽打探了杨家兄弟复仇的始末,二人果然罪大,万难饶恕。
“葛爷爷深居神灵殿,连宗殿都从来不去的人,怎会干涉杨家兄弟的生死?他所列的四大罪状,不是你俩的意思?”
宗主弃武相视大笑。
“是不是我俩的意思,还重要吗?”
弃武将刚才他和宗主的对话向杜灵芝讲述了一遍。
杜灵芝也十分厌恶狄戡的跋扈,半信半疑点了点头。
“所以你该关心的,不是杨家兄弟的死活,而是狄戡的反应,他要熬不过,定然明里暗里寻我们要人!”宗主喜欢杜灵芝的聪颖,而她的聪颖也正可为自己所用,他拿定主意,深意提醒着自己的孙女。
“狄戡虎狼之辈,确需谨慎防备!”弃武知得宗主的意图,年轻一辈将官都与杜灵芝要好,而杜灵芝又是个闲不住的人,只要杜灵芝领着四大守护使与狄戡相斗,宗主不背任何骂名,便可顺势除去狄戡。当初宗主力排众议,任用杨箭羽、胡开闲、大芋头、林越康四大守护使,削弱狄戡兵权,也正为今日的局面做好了准备。
“但这依旧不能解释平原兵为何费尽苦心,攻到金鼎山来。”杜灵芝心头暗想着:“管它呢!既然狄戡意在金鼎山,要杀杨家公子,我且好生留意二人安危,免得他们被狄戡夺了去!”
“两位好爷爷,灵芝知得了!”杜灵芝左右摇动着宗主、弃武的手臂,一溜烟出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