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晏挥了挥手，让那郎官退下。杜甫知道自己失言，接下来的话就不知道怎么说了。刘晏看着杜甫说：“杜拾遗说的不错，李公公是明抢，可若不抢，前线的军需，官员的俸禄，百姓的食粮，又从哪里来呢”？杜甫自然答不出来，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圣人都教过，可这些，圣人没说过。
“且不说这被烧掉的170石粮草从哪里补回来，就说现在每月大军所需，朝廷已经是捉襟见肘了，杜拾遗不在户部，不知道柴米贵啊”，刘晏叹道。
“李公公抄家是抄的狠了，那朱斐是罪有应得，不必说他。杨保、鹿庞两家冤枉，我等众人谁又不知呢？就是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这两家的冤枉和大唐的江山比起来，又算什么呢”？
“现在朝廷的首要任务是平叛，平叛就要军队，养军就要钱粮。没有钱粮军队就要哗变，没有军队，哪来的江山社稷？江山社稷不保，受苦受难，流离失所的还不是普通百姓吗？叛军虽是因太上皇而起，但这承受苦难的却不会是太上皇，只會是大唐千千万万的子民。如今京师人心不稳，前线战事僵持，朝廷收入不到往年一半，而支出却多了十倍不止，李公公的所作所为，正是陛下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啊”！
“圣人当初周游列国，也不过是在河南转了个圈，如今大唐版图比起圣人的鲁国，大了何止百倍；大唐子民，多了何止千倍。时移世易，如果还是只用圣人之道，又哪来的大唐，难道太祖太宗太原起兵，南征北战，定鼎天下，平西域、征辽东、破突厥，用的都是圣人之道吗”？
杜甫听刘晏所言，可谓大逆不道，也可谓字字如金，振聋发聩。刘晏说的如此真诚，如此现实，杜甫又能说什么呢？
“圣人之道在太平盛世自然是好的，只是如今这世道，总不能让大唐所有军士和百姓都饿死不食周粟吧，国家大事，唯食与货而已”。
“汉武帝出河西，张国之臂掖；战草原，报三世之辱。卫青霍去病征战大漠，打的匈奴一蹶不振用的可不是圣人之道啊”！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不正是汉武帝做的吗”？杜甫终于可以接话了。
“杜拾遗可知汉武帝为何要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难道不是因为圣人之道才是真正的定国安邦，济世救民的大道吗”？
“哈哈哈，汉武帝好战，穷兵黩武并不冤枉他。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打败匈奴，可不是为了独尊圣人。圣人之道是他讲给百姓听的，让百姓忠孝爱国，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便于统治，利于收税罢了。若他真的信圣人之道，怎会杀妻灭子？自灭三族。又怎会为了长生不老，把亲生的公主嫁给无耻方士”？
“杜拾遗只说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却不知他独尊儒术和创建内朝、颁行推恩令一样，都是为了集权，为了把权力掌握在他一人手中。有了权力然后推行平准、均输、算缗、告缗，铸五铢钱，聚天下财富于他一人手中，养的百万大军，而后才有了卫青勒石燕然，霍去病封狼居胥的不世之举”。
“圣人之道难道就没有用吗”？杜甫疑惑了。
“那也不是，汉武帝有始皇帝之失，却没有亡国，除了他挑选辅政大臣的眼光好以外，或许和圣人之道有关吧，若无圣人之道教化，可能霍光就不想做伊尹周公，而是想做皇帝，也就没有四百年汉家天下了”。
“王莽谦恭未篡时，也算是天下称颂的圣人了，一旦篡位，众叛亲离，死无葬身之地。圣人之道容得尚父，仲父，甚至王莽做假皇帝都可以，只是谋朝篡位，就不是圣人之道了，天下人怎么能容得下他。所以，圣人之道教百姓忠君爱国，又有那个皇帝不喜欢呢”？
“难道汉武帝不算雄才大略的皇帝？难道王莽还做对了”？杜甫问。
“汉武帝自然是雄才大略，只是一将功成万骨枯，皇帝的雄才大略，是多少枯骨铸就的呢？他的告缗令，害的多少杨保、鹿庞那样的人家破人亡，杜拾遗可知”？
“王莽若不是屡屡决策失误，水旱频仍，百姓如果吃得饱，穿的暖，哪有什么绿林赤眉，百世之后，或许也和隋文帝一样落个贤名也未可知。没有绿林赤眉，光武帝刘秀又哪来的机会起于南阳，厥有天下呢？若现在朝廷没有粮食，不知道还有多少绿林赤眉将要出现呢”？
“帝王之术我不懂，但是我懂人要吃饭这个道理，人若到饿死的地步，就再也没有什么圣人之道、律法可以约束了，就会偷盗、抢劫、造反，就会死更多人，这个道理杜拾遗应该懂吧？我这个户部尚书如今只能做好一件事了：让大多数百姓有饭吃！虽然少点，但不至于饿死。不至于盗贼四起，生路断绝。为了做好这件事，别说是抄两个人的家，就是抄两百家、两千家，我也是会建议陛下去做的，即使李公公不做，我自己也会去做”。
杜甫看着大义凛然的刘晏，不知道这个人是聪明，还是糊涂？是残忍还是仁慈呢？
“杜拾遗别怪我交浅言深，这伤天害理的事做的多了，无论谁的心里都会有点愧疚的，今天对杜拾遗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希望杜拾遗能懂我的苦衷”，刘晏叹口气说道，满脸的无奈与心酸。
“刘大人所言，帝王之术，非我等臣子所宜言，下官什么都没听到。刘大人的拳拳爱民之心，杜某却是明白。可有爱民之心，也不能总是明抢啊，抢的多了，怕也会有绿林赤眉之事”。
“抢几个富商，百姓只会痛快，怎会造反呢。可是富商毕竟少，抢又抢的得了多少呢，只能解燃眉之急，长远之计，只能从百姓身上想办法了”，刘晏说。
“难道还要明抢百姓吗”？杜甫惊问。
“那自然不能明抢，只能暗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