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吃过早餐,在李正央的多次要求下,他们一行人离开了医院。
李利安坐在窗户的正对面,拿着削皮刀,偶尔削一下皮,大多数时候都看向窗外。窗外是一颗老树,树叶已黄,风一吹过就更秃几分,李正央顺着她的目光朝树看去,又艰难的扭回头来看向她,主动攀谈起来。王凯诚说了昨晚上的事情,李正央理不出搬家的头绪,还是从巡演和替罪羊这事上找切入点。
“其实你很明白你老板的意思。”
“看来你也很明白。”李利安没有收回目光,半出神的跟他交流。
“我感觉我只明白他,不理解你。”
“你觉得他做的事使你不爽,你假设你站在我的立场上,用你的同理心同情我。”她看回来,李正央的伤在额头上面,一团白色的纱布垫在白色纱网下。这种造型还是让他挺帅的,不带什么立场的评价。
“我现在觉得他是对的。”
“因为我说话不伪装,让你的同理心下不来台了?所以你的立场里,我又由好人变成了坏人?”
“如果你这么聪明,会让别人觉得你反而在耍你的老板。”
“我这样说话只不过是因为你是同龄人,所以觉得你能理解罢了。”
“那他呢?”
“他的确帮助过我,而且时刻用我的懦弱来增强自信心。这样他会过的很快乐。”
“但你也并不是在帮他。”
“不是,如果能在他这里苟且偷生,简单的过生活,我很满足。我本质是个蠢人。”
“那是我这个变数打破你的生活了?”
她的手一停顿,苹果肉被削下了一小块。
“削好了,你要直接吃还是热水泡着吃?”
“如果是我的受伤打破这一切,那我得跟你道歉。”
“苹果。”
“拿来,我直接吃。”
李利安把皮扔进垃圾桶,重新坐下。李正央打量她的眼神让她看到了不甚伪装时的自己。
他的道歉也很让人意外,但是不管用。更大的变数是杨叔的死亡。
可能会导致她生活出现一场灾难。
李正央吃完,发现李利安正在看他。
“我脸上脏了吗?”
“不是,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些?”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就是很理解你。”这话很自然的吐出,李正央都不知道算不算假话。
“理解几个点不要大言不惭,只能说很片面吧。”
“接收到你生活的几个讯息,我就理解几个点。”
“我的形象在你心中是片面和扁平的?不够立体?”说完这话,李利安难得的笑了出声。
“还可以更立体一些。”
“你没有多少机会了。我可以偷偷告诉你,我在策划一场逃亡,等你出院了,就开始实行。”
李正央面儿上严肃起来,“听到这个消息我还是蛮失望的。”
“你理解了什么呢?”
李利安问完,目光重新转向窗外的大树,她在等待中午的到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中午让李正央吃完饭,她收拾好一切走出了住院部。
王凯诚立在门口,看向她。
“不是中午搬,你记错了。”
“我说过过期不候,这是在帮你。”
李利安想从他脸上琢磨出些什么,但是垂眼一下,还是算了,时间不允许。
“那只请你听从指挥。做好一个司机即可。”
王凯诚收到李正央的短信,说李利安要逃,让他帮忙分析一下她的动机。
他回了---没有兴趣。但还是驱车紧急来到这里。
劳动合同和协议书在手,现在他们是雇佣关系。
退租退至明早八点。她的房东虽然脾气大,但是依法办事,倒不含糊。
等到了她准备新租的地方,王凯诚第一反应是不允许。
“你住在这种地方,是为了暗示涨工资吗?”他一米八的个子站在里面,头几乎要顶住房顶。
“我没有叫你来陪我选地方。”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区仓库,拿掉里面房东的自行车,只够放一张窄小的单人床。
李利安从包里掏出尺子,丈量着角落的距离,最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水龙头,地下有一前一后两个地漏。
王凯诚拉着她的胳膊,这次被她非常用力的甩开。“如果你是为了给我添麻烦,就请快点儿离开。”
王凯诚目光又变深了,眼珠如墨,大步的走了出去。
房东大婶收了她的定金,给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区公共厕所。
她轻轻道了谢,看了看时间快到两点半,走出了小区,朝着医院方向走去。
快到医院的时候,李利安想起了另一件事。在石板路上退了几步,她停在一家报亭前,拿出五十块钱,买了两张新的电话卡。
她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事情做好准备,跟王凯诚的工作这边,是两码事。她很懊恼自己昨天情绪失控找他帮忙,今天也发现了这个人不时针对她,一个不认识的人,一个临时的工作,她应该小心谨慎的对待,完成了事。
李正央靠在病房外的墙上,玻璃窗开了一个小缝儿,不断有温温的风吹进来,他的头上纱布网包裹的紧紧的,有时候让他多思考一会儿就会痛的厉害。
李利安风一样从他面前走过的时候被他叫住。
“哎,李利安,我在这儿等你很久了。”
李利安退回来,才发现停在这里的是他。一边的护士台里,两个小的女护士紧紧的盯着他俩,看样子已经观察了李正央很久。
“你不要吹太多风,走吧。回病房。”
“你真的是来照顾我的?”
李利安站直,对他说:“虽然是,但我中午不能去做一些我自己的事吗?”
“可以,不过凯诚让我告诉你,如果你搬去那里,他不奉陪。原话。”
“行,我只能当他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另外,你要这么一直当一个传声筒吗?”她的头垂下来,头发被细风一吹,从肩头滑过。
“没办法,很多事情,你不说,片面,你懂吧。”
“那我也得告诉你,这是我自己的私事。你越界了,我提醒你。”
“我平时不太八卦。了解你也是为了保护乐队。”
“你们的确很团结。他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你作为一个从天而降的外来客,在我心里,就跟那只砸伤我的灯架一样,我这么说你明白了?”
听到这里,她一愣。
“如果是这样,对不起。”李利安突然反应过来。
沉浸在巨大的变化里,这几天她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无形中,又忘记了隔离界限。他们乐队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群体,她不应该突然间在他们这里变得这么嚣张,被周阳山的短信打乱了节奏,导致她在一上午之内就犯下这么多错误。
“你现在应该陪我去一楼打破伤风。”李正央的背部离开墙壁,宽松的病号服皱皱的垂下来。
“好。”
打完针,换了药,李正央终于承认自己想回病房了。李利安重新回到了那个沉默的像个木头一样的人,扶着他回去,躺下,然后静默的坐在一旁,听候调遣。
他们不见上午之间的唇枪舌战,李正央闭上眼假寐,李利安则继续看向窗外,阳光不甚充足,房间被大树遮挡着,微微有些发暗,一个中午过去,树叶被吹的更少了,这棵树,似乎栽在了这医院的建筑风口。
下午四点,李利安的手机响起,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拿出手机,发现是白哥,发抖的手稍微轻松了一些。
走出病房,她接起电话:“白哥。”
“利安,你一直在医院呢?上午我去看望那家伙,发现你没在。”
“我中午去吃饭了。”
“哦,那个他们那后面几场怎么推迟,你问清楚了吗?”
“他们...还在商量。”
“哦,他们的医药费,我打在你卡上了,先用着,别让他们太为难你。要记住计划书,把咱们的诚意拿出来。我......”李利安不想听,把手垂了下来,白哥的长篇大论在距离里模糊了,她的记忆里,开始检索着杨叔是否曾知道她的工作地点。如果周阳山想找到他,无非这几个去处。她真的不想在这个城市,在她熟悉的地点,碰到周阳山的面。
“白哥,我知道了。”
“好的好的,那我先挂了。有事情,你一定要给我打电话。你嫂子的也行。”
李利安出着神坐回去,双手握着手机,没一会儿,调出通讯录里白哥的侄女,白合雨的名字。
她打打删删,最后发了一条简短的短信给她:“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过了十几分钟,手机震动,回:“好。”
李正央看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没忍住开了口:“你找凯诚说了吗?”
“什么?”
“他这个人其实耳根子很软,你再说一次,他还会帮你搬家的。他给我形容,是真的觉得你的新去处......”
“没事的。”
“其实你说越界,私事,是有你不想说的事情,你对我们有你的担心。我们对你,也有相应的担心。除了合作,和这场意外,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可能你有你想要保护的吧,不愿意说不勉强你。但是我们的可以说清楚,就是我们乐队起死回生,乐队的存在,就是我们几个一直想要守住的。无论谁想来破坏,都不行。”
“我明白。”
李正央听她这简短的回答苦笑一下,又闭上了眼睛。自下午他说她是一个具有破坏力的灯架,在他面前,她就又把自己封闭起来了。
老队说得对,一开始他们想的太多了,她和她身后的人,不会是第二个刘疯子,不可能是,他们是不会给她伤害乐队的机会的。
十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开始震动,李正央似乎睡着了,她调去了铃声。
白合雨的名字跳跃在屏幕上。
她走出去,却听到她有些气喘的命令:“从二楼下来,我在这儿等你。”
说完就挂了电话。
李利安握紧手机,蹬蹬蹬从楼梯下去。
摩托车刚立好,一个摘下头盔的女孩儿站在一边,齐肩的头发,一身牛仔,眼睛总是亮亮的,看着世间的一切都带着一种不耐烦。此刻盯着她,眼睛里又是埋怨又是生气。
“你觉得自己不在乎的话,那就多不在乎几次嘛。”李利安对外界的态度,白合雨再清楚不过。
李利安走过去,有些理亏,白合雨把她头抬起来,两人平视。
“我只是要搬家,不是让你改变他这个决定。”
“他这个决定你很满意的意思喽?”
“一个小意外,总体来说,也没有亏待我。”
看来回短信前那十几分钟,她已经打电话给白叔了解了情况了。
白合雨看着她,从后箱里取出一个新的头盔要给她戴上。
“不行,得晚上,等那个伤员睡了,九点。所以估计搬家到晚上一两点。真的很抱歉。”
白合雨对她又生不起气来,第一次见她就是在她亲叔的小公司,被大男人们吆五喝六的,一个逆来顺受的女生,她看不惯,帮了她几次,后来还教她一些暴脾气该有的做法,但她一个都学不会。
天生软弱。
“那我九点来接你。”
“行。”
“我看你就欺负我,比较拿手。”这句话藏在头盔里,嘟嘟囔囔的。她又戴好了头盔,翻上摩托车。
“我会给你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