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的确按照周阳山的打算,成为了他们兄妹二人之间沟通的一道桥。
四年间,李利安没有回高市一次,周阳山想到她时,就用老杨的手机给她发几条短信,询问她最近的动向。李利安言语里对老杨还算客气,周阳山每次跟她谈完,总会站在窗前,出神挺久。
他给她想了很多计划,让她大学后出国去,去见世面,去成长,去忘怀过去,他想到自己手里的股份,他可以都给她,让她回来做董事,做经理,他还想到自己在高市认识的一位教授,可以让她去协助做学术,以后就回来当一个轻松的大学教师......她想过什么样的生活,现在他都可以给,只要她给他一次机会。
小时候她什么事情都爱找他处理,大她九岁这个年龄差,让他从小到大一直在无限的纵容这个妹妹,想吃糖了,他用少的可怜的零用钱攒着,一大袋一大袋的买给她,只要掏掏口袋,他这个哥哥就能变出几颗糖果,摔了碰了,很多时候他抱着安慰她,比父母都管用。在他的印象里,他也真实的把李振同当作了自己的父亲,对方温和,亲切,丝毫没有把他看成别人的孩子,就冲着这位父亲从不动手打女人,他就已经从心底认同。
思绪最后落地,他总是叹一口气,让杨叔再给她的卡里打些钱进去。
杨叔也不再说卡里的钱从来分文未动,似乎不说,就能减少他们兄妹之间的隔阂。
时间过去了,陈尤从报社退休,拿着每年的钱全世界旅游,村长也不做了,把自己的儿子女儿一大帮亲戚安排进了厂里,区长无法直接占有股份,每年分得的钱,必须码成现金给他秘密的送去。周阳山用这些钱买了很大的心安,也因此,这几年他的厂因为各种关系发展迅猛,每年区里的表彰和补贴更是拿到手软。
现如今看来,除了李利安,一切都在朝着很好的方向发展。
李利安认为自己过的很好,这是她主动选择的生活,平凡,辛苦,是这个巨大城市里不值一提的尘埃,是运转的地球里,呼吸着的万千生物之一。
除了日常生活从上课变成上班,从走路变成挤公交以外,她的生活中心没有什么改变,攒着的钱从叫学费变成交房租,住的地方,算是从宿舍换成了出租屋。一个人更不热闹了,从前和舍友也会打打闹闹,现在连那样的环境都不见了,每日除了工作时说几句话,其他时间都不怎么张口。成年人的生活大抵就是如此,偶尔想起或者梦见过去,也再激不起什么大的情绪。
老杨发短信询问了她的住址,她本不想给,但对方说只是给她寄份东西,初秋收到了,沉甸甸的一包,牛皮纸袋上写着“如果你没有做好决定,就让它一直尘封”。李利安抱紧这袋子,坐在地上,阳光打在空气里,尘埃四处飘散,她望着它们,一直看到阳光不见。
再次想起这包东西,是老杨去世了,去世前给李利安发的短信,很长一串,说了对她最后的嘱托。再打电话,就是老杨的家人接听。李利安终没有选择回去,回去做什么呢?她的存在处处多余。删除老杨的短信后,她哭了两天,又发烧感冒大病了一场,如果她不想追究,老杨生前寄给她的东西就会安稳的在保险柜里藏一辈子,她用了大学四年的时间决定要不要反击,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放弃。正如在四年的兼职生涯中,她已经学会了太多的忍气吞声,太多的逆来顺受,她的性格变得温和了,甚至软弱。
她开始认同周阳山所有的行为都与她无关,正如那年雨中她说过的,她和他是平等的成年人了,她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用哭闹逼迫周阳山更改他的行动。但她并不号称自己理解了他,只是想彻底跟周阳山划清界限,那么也就跟老杨划清界限了,回去与否,不能改变什么,正如老杨也不能复生。
她在出租屋简陋的小床上想啊想,又从很小很小想至现在,小阳台的光慢慢暗了,她有时转头看向那边,城市的色彩又开始朦胧出现。准时的昼夜转换,没有因为她突然的难过,就迟到一些。
晚上七点,城中94酒吧的舞台灯准时亮起,一阵剧烈的鼓点声中,舞台下挤着的人开始尖叫,吹口哨,有些人嘴里高喊着“随他不死”“随他不死”......聒噪的喊声里,更大的电吉他声跳跃出来形成旋律,调节起了现场的节奏,麦克风被紧紧握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中,食指戴着两个光洁的银色戒圈,手背上,几个圆圆的烫伤疤痕在灯光下时隐时现。
很快,大灯暗了下去,台下的人多一激灵,思念已久的男嗓沉沉的占据整个空间,舞台上,四个男人转着头相视一笑,随他乐队的实验性音乐重见天日,蛰伏了一年以后,以新的形式开始了跟他们粉丝的见面。
气氛开始热烈到顶,很快这城市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酒吧里,拥挤的人们听乐醉生梦死。
这个酒吧的老板从人群外围穿过,找到了这次舞台搭建的负责人白哥。现场的气氛似乎也感染了他,不过他看到更多的是酒吧转型的新方式,那是金钱的声音,他扯着嗓子在音乐低沉的瞬间冲白哥问道:“票卖的比预想的好太多啦!”
白哥是个光头,头顶在酒吧的灯光下,分外闪亮,他身材宽大,腋下夹着一个暗色的皮包,啤酒肚在衣下微微浮现。听到酒吧李老板的话,他点点头,笑眯眯的搓着手指头朝对方比着钱的样子,此刻他也在思考,这个可以预见的大市场,今后会怎么发展。
他的这个会展公司,已经存在了快五年,此刻终于从承办开业活动的小公司转向了比较正经的文娱方向,虽然目前还被看做一个搭建公司,不过他想,若接下来这一步棋走好了,笼络住这些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悠的唱歌的,后面的扩大转型就能成功一大半。如果能把搭建再细化,列为部门,而腾出专门的业务部......看着今天这个热烈的场面,他的脑海顺着记忆里李利安的计划书,不住的往后想着。
公司的搭建总工孙吉按着灯光键,看着不远处白哥专注的样子,心下也不住的猜测。这次的反馈说明了行业方向更改成功,在同等的人物力消耗下,赚面积更大针对性更强的群体的钱,风险又更低,看来他得跟李利安那丫头说句道歉的话了,怪不得白哥私下叫她女师爷,用最便宜的钱雇了一个正牌大学生,还摸准了那唯唯诺诺的胆量配不上脑子,他们怎么说都是赚翻了。正想着,一个名片递到了他的面前。
“孙经理,过来谈谈?”李老板站在他身后,示意他到外面谈话。
孙吉被这一声经理叫的心中暗喜,看到是酒吧的老板,急忙跟着对方走了出去。
“这是我的私人名片,上面是私人电话,这两天你辛苦了,听刘亮说,整个工程都是你负责的,搭建的又快又好,真是年轻有为,年轻有为。”他们站在酒吧外围的消防栓边。
“李老板,我这就是熟能生巧,干好几年了,这也不算啥大工程,只不过旁人还真不如我,这东西跟位置关系可大,不懂这个干不了这行。”
李老板笑着说:“对对,我找你来,也是想说这个。你啥时候,也给我来装点一下,弄个设计。我看了今儿晚上这个,感觉很新颖,酒吧也得随时变变,不进则退嘛。”
孙吉也笑着,但又有点儿楞,李老板这是越过白哥直接让他工作?
“这个,我得跟我们老板...”
“孙经理,你赚的是项目钱,还是工资?”
“工..资,怎么了?”
“这么说吧,你到我这儿,只是一个小项目,指点一下,装弄一下,我给你这个数。也就这么一次,不是撬你们老板的行,你继续在那儿工作你的。”
李老板又说:“你想好了给我打电话,就是一个小项目,赚点儿外快嘛。这年头,捞外快不新鲜,我就是想交你这个朋友,顺便以后,你们做这些活动,就多想着我这个酒吧嘛!”
孙吉听到这儿,才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一下有点儿洋洋得意。的确,公司里,他提的东西,白哥还是会参考的。他点了点头,像是寻摸到了自己的价值。十几岁就出来干这行,现在称得上是一个熟练工,目前来看,他未来的前景,还是很光明的。
李老板看他面上的变化,也笑了。他拍拍他的胳膊,对他说:“那你先回去继续忙着。”
孙吉刚要转身,酒吧的服务员横冲直撞的,跟他对撞了一下,口里嘟囔着:“老板,老板,快去看,砸到人了。”
“怎么了,有人打架?”
“不是,是他们,就他,安的架子和灯从上面掉下来,砸到人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