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平元年七月末,洛阳城南,官道。
“蒙古人!快走!”
随着一声大喊,官道上的人顿时都炸了窝,疯一般往山上跑。范大成也毫不迟疑地窜了出去。山坡上没膝的荒草中,十几个破衣烂衫状如乞丐之人在玩命逃跑。然而“哒哒哒哒….”急促的蹄声却越发逼近,显然蒙古人已发现了这帮汉民,急急纵马追过来。
“妈的!我咋与这些难民搅在一起?后面的蒙古人又是咋回事?”来不及细想,脚下开始震动,很快马蹄如雷,后方数十骑已逼入百步。范大成尽管拼命逃跑,却也忍不住朝后看去。
只见十余骑正从山下官道追来,斑驳的衣甲上满是灰尘,黝黑铁盔下的面孔和衣甲一般颜色,袖口衣衽帽子上的皮毛甚是显眼。一个个凶悍之人,一人双马,腰挎弯刀,手持角弓,鞍后还横捆着几个箭袋。
“蒙古轻骑!”范大成心中一凛,大脑急速发掘着有限的记忆,脚下却一点都不敢慢下来。
蒙古人离了官道冲上山坡,马队兵熟练地兵分两路,杀气腾腾地左右包抄过来“这他妈是咋回事儿?”范大成还没搞清楚情况“蒙古人追自己干嘛?”却听几声弦响,“啊…啊…..”自己前后便有几个人随即栽倒在地。倒在自己前面那个,脑后插着一支粗大的箭杆,红黑的箭头透脸而出,脸上血糊糊一片,死命挣扎几下便不动了。
“我日!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被射死了?!”看到活人横死眼前,范大成震惊不已。没时间多想,逃命要紧。
“朝树林跑!”前方一声疾呼,众人回过神来朝山顶树林跑去。范大成如惊弓之鸟,发足狂奔,哪管呼吸似风箱般不堪。“只要进了树林就有生机。”
尽管脚下一深一浅,却也一刻不敢停。树林已近在眼前,又听见一声惨呼,不禁回头看去,身后十余步,跑得最慢的那个难民肩膀只剩一个,另一边连肩膀带手臂都没了,创口处随心跳汩汩地喷着血。这人还不愿倒下,依然朝山上跑来。后面的骑兵持刀追上来,人马交错瞬间,一颗头颅飞起多高,断脖上血喷起好大一片。
范大成简直快吓懵了“这肯定不是梦!“草叶割得两腿生痛,这感觉怎会是梦?这样大肆杀人又如何不是梦?不等他弄清楚,背后便似重锤猛击一下,一个趔趄“完了!中箭了!”惊恐中却没有疼痛传来。
回头看去,背包上插着半截白色羽箭,幸亏背包厚重羽箭没能穿透。自己居然没有受伤,但不幸的是滚雷般的马蹄已在身后了。
“妈的,绝不能任鞑子宰割!”范大成可不想自己的头颅高高飞起,一发狠便将背包拽到胸前,伸进去一阵乱抓,立刻抓到一根粗大的棍子。“好,就你了。”
范大成从包里抽出半米长的铁棍--船用救生火箭信号弹,急忙扯掉前盖,攥着拉绳,对着迎面而来的骑兵就是猛地一拽。
信号弹不是枪械,击发后都有延迟,需要等待几秒钟,范大成赌的便是骑兵上坡马速不及平地快,所以见突前一骑离自己还有十余步时,拉了起爆索。情势危急万分,可这延迟的两三秒却似两支烟般漫长。
骑手面容狰狞凶狠,高举着雪亮弯刀,棕色的战马粗壮有力,胸前肌肉紧绷,身后扬起一片泥土草屑……眼中的世界便在此刻定格。
“嘭”火光一闪,电光火石般战马已撞将上来。“额…”范大成只觉眼前一黑……
五里外,一支大军刚好抵达龙门镇。从汴京出发,他们已连续跋涉五天了。
“启禀将军,前军已至龙门镇。”“传令,大军进镇歇息。”说话的便是这支大军的御前统制杨义。
今年正月,宋蒙联手灭了金国,宋军元帅孟珙将自缢的金哀宗遗骨带回临安太庙,告慰先祖,朝野一片欢腾。去年亲政的理宗,荡除弊政,提拔新人,意图一番作为。被理宗重用的赵葵、赵范极力主张“抚定中原、坚守黄河、占据潼关、收复三京。”
眼下中原千里废土,易攻难守,后勤艰难,朝中频有反对之声。然理宗与朝廷新人们血气方刚,急于建立功业,于五月由赵葵率六万步卒北上河南收复三京,史称“端平入洛”。
蒙古人掘开黄河南岸,两淮遍地洪泛,宋军后勤艰难粮草窘迫。五天前,主帅赵葵到了汴京,见大军驻守唯有寸进,大发雷霆,严令出击。于是统制杨仪领到了八天的粮草,带着这支人马出发,增援洛阳。
前军一万三千人由监军徐敏子率领,已于昨日七月二十八日进占洛阳,但他们只有五天的粮草,即使削减口粮也只能支撑七天。第二批军队必须在首批断粮前赶到,否则洛阳不保。
杨仪率领的第二队足足一万五千余人,一万为庐州知府全子才的淮西军,五千为赵葵的淮东军。全子才因进军不力被留在汴京,军队交给赵葵调遣。两淮军队皆是大宋禁军精锐,但连续赶路五天,白天黑夜防范蒙古人袭击,众军早已疲惫不堪。
龙门镇距洛阳不过十余里,曾经也是一座人口过万的大镇,南北商旅不断,街市繁荣。近年中原兵火连连,洛阳屡遭劫难,覆巢之下,龙门镇尽毁于刀兵。如今遍地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凄凉无限,这一切在众人眼里却见惯不惊。从汴京到此,哪里不是白骨露野千里无鸡鸣?偌大的汴梁如今仅一千余户五百兵,洛阳只居民一千余人,曾经的中原富庶鼎盛之地眼下宛如人间地狱。蒙古人的凶残,罄竹难书。
军士们卸下身上的包裹,席地而坐,开始饮水进食干粮。
突然,数里外一声炸响,众人抬眼望去,一支火箭已高高升起,下一刻便猛然炸开,一时间红光耀眼。
哪来的火箭?五里外能射这么高?军中自然没有这等利器,那就只能是敌军。大军深入敌境,统帅岂敢侥幸。
“不好!敌袭!”正在四处察看的杨仪见此一愣,随即大喊。
“传令!全军结阵御敌!”
鼓声骤响,令旗急挥,一万五千人翻身而起,在各营将领的喊叫中归队集结。
既为大宋精锐,军士们动作十分熟练有序,披甲、列队、结阵、架设拒马,一切皆依平日里操练进行。南宋与金国对抗多年,大部军士将领都有实战经验,临敌时也不显慌乱。若是平日行军,一万五千人的队伍拉长数里,结阵需耗时两刻钟。眼下各队聚于一镇歇息,集结反倒更快。
鼓声急如雨,数队效用飞马狂奔出镇外,转眼又四散开来打探敌情。这架势老卒一看便知敌情紧迫,急忙催促伙伴披甲结阵。
野战对抗骑兵,宋军必结成千人叠阵。叠阵中部为主阵,外有数层重甲步卒,弓弩手分三部聚集于后。
宋军重甲步卒精选身强体壮之人,全身铁盔铁甲重七十余斤,手持长柄刀枪,曰步人甲。弓弩手则持步弓、神臂弩,着甲四十斤。
宋军叠阵大部为弓弩手,远近皆可发劲矢,神臂弩“二百四十步,入榆木半笴。”少数步人甲则在前顶住冲击。左右两翼设小阵并有骑兵护卫。主阵前后左右均有拒马,攻击和防御十分强悍,只是机动性太弱,进攻后撤都不易。所以野战的话只要宋军阵型严密,无论金国铁浮图还是西夏铁鹞子都很难占到便宜。
“蒙古人!”一名探马效用身上插着数支羽箭从北面飞驰而来,顺着喊声望去,只见远处荒原上烟尘滚滚,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涌来。看那黄红旗幡和五色的衣甲,和密集的队形,必蒙古人无疑。
“至少四千骑”身旁统领急忙估算。
“后面也来了,两千骑!”
杨仪大惊,谁能料到,大军即将入城,竟然在洛阳城下遭遇埋伏。若非那支火箭示警,此刻全军还在饮食,仓促间无法结阵完毕,遭此突袭后果不堪设想。
杨仪一阵后怕,心口狂跳,手脚出汗,只能咬牙挺住。身为统制绝不能在众将前露怯。所幸,各部行动迅速,依托镇内废墟阵型渐成。
鼓声停,龙门镇周遭一片大红。
“该死,宋人已结阵。”浓眉大眼的刘亨安骑在马上看清了前面情形。
宋军依托镇内废墟背靠洛水,结了十数个叠阵,紧紧相连构成一大阵。骑兵突击,为时已晚。刘亨安本是女真,后移民辽东,木华黎经略时从军,长年征战,骑术极好。今日,奉总帅之令率六千余众在此伏击第二批入洛宋军。
“传令,轻骑掠阵。”原本想乘宋军歇息,六千骑突然杀出,前后夹击,宋人无法结阵,必败。如此完美的突袭,却被一枚不明来历的火箭搅乱,失了先机。眼下大阵已成,再去冲阵必死伤惨重。作为主将,知事不可为,刘亨安只得改变策略。
号角呜咽,两部骑兵从南北方向铺天盖地杀将过来,轻骑在前,重骑紧跟在后,卷起滚滚烟尘。
大地开始颤动,千军万马潮水般袭来,压迫得宋军士卒胸前发紧,但迫于上官威慑,所有人只能咬牙硬挺。队伍里,胆小之人腿脚抖个不停,明明知道逃跑肯定被骑兵杀死,但转身逃命的想法始终挥之不去。
“临阵脱逃者,斩!”耳边传来队官凶狠的警告。
步阵对骑兵的惨烈绝非仅仅肉体冲撞,更是意志的较量。步卒若被骑兵凶猛的来势吓崩,任何阵型都是无用。外面数层的军士必抱定拼死一搏之决心,迎面硬扛骑兵冲击,才能使其无力冲破阵型。但无论是谁,被那疾驰而来的千斤铁马撞击,也注定九死一生。
明知必死而不能避,问谁稳如泰山无惧乎?
“弓弩手,瞄准,射敌前军!”前方骑兵已进入阵前二百五十步,杨仪拔刀大吼。
“放!”弓手统领一声令下。
“轰…..轰…..”数千支箭矢黑云般升起,直扑潮水般涌来的蒙古骑兵。
迎头而来的蒙古轻骑足有两千余,飞驰中保持疏松的队形,以减少箭矢杀伤。但只是减少,死伤不可避免。
蒙古轻骑几乎无甲,头戴毡帽身着红黄青蓝各色衣袍,就这样花花绿绿热热闹闹地跑来。但就是这貌似热闹的队伍,在重骑配合下将欧洲八万重骑兵打得落花流水,杀得干干净净。金夏的铁浮图铁鹞子也拿这狼群般的蒙古轻骑毫无办法,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一败涂地。
此刻,这群恶狼又将曾经的盟友作为猎物,露出了锋利的獠牙。
此战拉开了宋蒙间近五十年战争的帷幕。
半空的黑云落下,箭矢暴雨般扎入骑兵队中,不断有人惨叫着滚落马下。损失了数十骑后,蒙古人已驰入二百步,马速已提到最快。
轻骑掠阵百步只需数秒,顷刻间蒙古骑兵已冲至宋军阵前一百五十步,但宋军的弩手还未准备好,只有前排弓手射出稀疏的羽箭。宋军的神臂弓其实是弩,一种竖起来发射的劲弩。由于其射击时不占用两边的空间,故而弩手可以排成密集的队形,大大提高了箭矢密度,但上弦还是和普通弩机一样慢。
北面骑兵率先靠近宋军大阵,距宋军一百步时,前队忽然转向右侧,与宋军左翼保持百步距离疾驰。后方各队隆隆而进。
“嗡…..嗡……”突然一片弦声,蒙古人放箭了。蒙古人马弓强悍,可以百步距离重箭破甲。
“叮叮…..噗…..”箭雨袭来,外围步人甲坚盔重铠,羽箭对其全无伤害。但阵内弓弩手甲胄减半,防护重在头颈躯干,四肢甲叶单薄,顿时不少军士中箭,一阵闷哼惨叫,弓弩手倒下一片。好在平日里训练有素,周围的人不为所动,只是依令放箭对射。
宋军弓弩手总归身上披甲,受伤多是四肢中箭,虽血染战袍,但战袍也是红色,看起来伤亡轻了很多。战场上存活,一不畏死,二靠运气。
南面的两千轻骑也掠过宋军左翼,又是一阵箭雨落下。
阵前马蹄如雷,前后弦声频频,空中箭如飞蝗,射个不停。
一旁队官大声咆哮呵斥,前方的步人甲握紧刀枪,早已汗湿襟背。他们虽然不会被箭矢伤害,但得随时防备骑兵冲阵,所以精神上一直都紧绷着,身上又披挂七十余斤铁甲,这样一直站立,体力消耗巨大,若非刚才有过吃喝,现在已经力竭了。
“左翼弩手,放!”“主阵弩手,放!”。在阵中统领的指挥下,宋军对着近处掠过的骑兵不断齐射。
双方冒着箭雨你来我往,蒙古轻骑又数十骑翻落马下,宋军阵中也有百十人受伤。
“特木伦!侧翼冲阵!”这样的伤亡蒙古人无法承受,不可再这样打下去。刘亨安即可下令重骑兵从侧翼突击宋军阵型。侧翼总是薄弱,只要稍有破绽,蒙古重骑便会冲过来撕开防线,捣入阵内。
话音未落,三百蒙古骑士从后面冲出。这些重骑兵,人马俱甲只露眼睛。马上骑手手持狼牙棒、大斧、重骨朵等重兵,杀气腾腾朝着大阵左翼而去。
蒙古重骑专职突破,依靠悍马重甲撞穿军阵薄弱处,然后一拥而入撞穿大阵。普通刀兵对重骑的铁甲杀伤效果有限,要想顶住其冲击,必以重甲步卒与之相抗,缓其前锋攻势,使其停滞不前,才能保阵型不破。
见蒙古轻骑退去,穆秉成稍稍松了口气,自己队中弓弩手两成受伤,虽然蒙古人损失更甚,但这样耗下去,军士消耗极大,后面便无力作战了,叠阵早晚被破。
话说担心啥来啥。穆队副稍有松懈,只见敌军后部烟尘中杀出一支重骑,不紧不慢朝着自己的侧翼绕过来。原本主阵两翼后方应有百名骑兵护阵,然此番出击,宋军皆为步卒,只有长官可乘马,哪有骑兵襄助。眼下叠阵两翼后侧完全暴露在敌前,只能靠拒马及人力抗衡。
三百重骑绕至宋军左方,换成十人一排密集队形开始加速。阳光下,骑士头上红色盔缨分外耀眼,斑驳铁甲泛起银灰光泽,人身马背皆被重甲覆盖,只露出双眼,如堡垒般在沉重的马蹄声中压迫过来。
宋军无骑兵护卫,这等距离只得用弩兵御敌。一声令下,神臂弩手齐齐左转,穆秉成紧盯中军副将的手势不断下令,一排排弓弩手站定待命。外围的步人甲也在增兵,由三排化为五排,否则难以抵御重骑冲锋。宋军调兵遣将,阵中一片忙碌。
三百重骑已冲入己方两百步,沉重的马蹄击打地面,每次敲击都似重锤轰击心脏,时刻都能让人肝胆俱碎。
众军高度紧张,呼吸也越发急促,但耳边依然没有传来长官口令。
两百步,神臂弩已可破甲,但对蒙古重骑的厚甲则无把握悉数穿透。若此时射出,弩箭将有半数被挡下,敌军损失极少。二次上弦最快也要十几秒,敌骑早冲至眼前,没有再射机会。宋军将领只得忍住,将其放到一百五十步放箭,以确保箭箭穿透,杀敌更多。
特木伦在重骑第一排,每每冲阵,前几排是敌方箭矢、刀枪照顾的重点。突前几十骑往往九死一生。此刻见宋军侧翼仅有一排稀松的拒马,后面是三排重甲步卒,再后面全是弓弩手,没有对方骑兵的迎击,心中不禁有些庆幸。无敌方骑兵阻挠,自然马速可以极高,手中兵刃威力倍增,更容易冲开对方外层。
这些经验都来自于长期与金国、西夏的战事中,蒙古重骑出击,只消觅得敌军破绽便一头撞入,使得对方根本无法抵御,往往被杀得落花流水。
这次冲锋,特木伦依然自信,软弱的宋人在蒙古勇士面前根本不堪一击。抬手一挥,众骑马速已到极致,数息内将狠狠冲进敌阵。
“放!”随统领一声大吼,宋军阵中数十支强弩射出。“再放!”又是数十支…….“再放!”
“噗…..噗噗”“啊….”“嗯….”特木轮身边一空,数名骑士摔落马下,立刻没入滚滚铁流。无人驾驭的马匹身中数箭,吃痛挣扎,左右乱撞,翻到在地。又绊倒后方马匹,后队骑士见前方翻到一片,只得控马从两侧驰过。
“嗯”剧痛传来,特木伦肩上多了支弩箭,已穿透铁甲刺入肉中。幸好里面还有件锁子甲,箭矢入肉不深,否则他也将和其他落马者一样,被身后的铁蹄踩成肉泥。
三轮箭雨过后,冲阵人马已折损两成,重骑密集的锋矢松散开来。
最后一百余步转瞬即到,“嘭”地一下,疾驰的战马撞入不算密集的枪林。“啊”惨叫声中,有十余支长枪刺中前排马匹,但马势不减,数支长枪纷纷折断。同时也将外面三层步人甲撞得四处飞散,人马翻滚着冲入阵中。
乘着前排冲开的空隙,后方重骑毫不迟疑地冲入阵内。马上骑士居高临下地挥舞重兵,砸向周围人群。不幸被击中者,筋断骨裂,血肉横飞。但宋军步卒中也不乏强横者,闪身躲过重击挺枪便刺,人马相交瞬间,骑手被捅落马,数人一拥而上,刀劈枪刺弄死再说。
外层队形增加后,穆队副身在第五排,眼见重骑怪兽般迎面撞来,心知若是被这身披铁甲重达千斤的战马撞上,非死即重伤,情急中抬起手中强弩,照着马上仅露双眼的骑士就是一箭。“噗”应声命中胸腹,但让人失望的是骑士依旧举起铁锤狠狠砸下,将旁边一步人甲砸倒当场。待铁马驰过,骑士才一歪,掉下马来,随即就被后面弓手射成刺猬。
一时间,战阵中人喊马嘶,金铁相交,杀声震天。弓弩手被重骑冲撞砍杀,损失尤为惨重,但重骑早前队形已松散,再受阻于步人甲,砸入阵中逾半便失了马速。眼见透阵无望,又被步卒四面围攻,已落入下风。对于近在眼前的骑兵,仅几步距离,破甲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于是弓弩不断攒射,突前数十骑被射得惨不忍睹。
特木伦运气极佳,自己虽一马当先冲锋在前,但旁边失去骑手的马匹却跑得更快,率先冲到自己前方撞开枪林,开出了道路。自己撞入阵中时前方已无步人甲,万幸竟未受伤。
特木伦见周围宋军围攻,急忙挥舞狼牙大棒,大喝一声砸在一宋军弓弩手头上,一棒下去铁盔破碎,脑浆四溅,鲜血喷涌。惊得周围宋军急忙躲开,自己又乘机左右开弓,打杀数名军士,为身后骑士清空道路。
眼见后队骑兵冲入阵内,铁骑所到处弓弩手惨呼连连死伤惨重,宋军统领却毫不为之所动,依然严令众军反击,并对骑兵突入处增派人手。阵中四处弦响,骑士纷纷中箭落马,立刻又有十余人殒命当场。
见前后左右骑士虽奋力厮杀,宋军步卒死战不退,并从各处不断压来,坐下马匹难以前进,特木伦心知“不行了,透阵无望,得赶紧撤。”
“撤退!撤退!”连声大喊后,骑士们挥舞兵刃,调转马头,再从突入处跑出。不少人撤退时被宋军箭矢追杀,又有数骑落马。百夫长特木伦后背中箭两处,强忍着伏身马背,勉强逃回,捡回一条性命。
蹄声渐远,此番冲击暂时消停。
一战下来,宋军死伤四百余,一处叠阵损失逾三成,遍地尸首伤者,惨不忍睹。但万幸的是叠阵未破,死死挡住了蒙古重骑的冲锋。
蒙古人回去两百余,其中还有数十人马插着箭矢,但三百对一千四五,这般损失不应算多。即使这样,也是人口稀少的蒙古人无法承受的。
“一次冲阵就死了近百勇士!损失太大了!”这队的千户在一旁嘟囔,训练一个重骑兵要花费大把银子和数年时间,先前冲阵的损失让所有人心痛不已。
刘亨安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不付出代价怎能打垮宋军?地上的狐狸永远不知道天上的雄鹰能看多远,只要占领中原,粮食女人银钱多得是!听我命令,重骑冲锋在前,轻骑掩护压阵!”
“嗬嗬…..嗬嗬”野性难驯的蒙古骑兵血液里的狂暴再次点燃。
正在宋军忙于救治伤兵就地休整之际,突然一声惊呼“蒙古人冲锋了!”一个腿上缠着绷带的弓手结结巴巴对伙伴嚷着“蒙…蒙古人…又…来了!”语气透着恐慌和怯意,惹得众军士一片黯然。
“这些蒙古人难道疯了”主将杨仪刚刚为逃过一劫唏嘘不已,又见远处蒙古两部人马汇合,令旗挥舞,数千人马调头再度而来。
“虽说我军损兵折将,但他们也折了两三百,这样下去蒙古人根本扛不住!全军出动不合常理。”用六千轻重骑兵击溃一万五千结阵宋军根本就是妄想,除非……我军自溃。
“原来如此!”杨仪明白过来:蒙古人全军冲锋,其势地动山摇,只须吓破少数宋军肝胆,致其临阵脱逃,全军必溃败。死守阵型,才有生机。“临阵脱逃者,斩杀当场!”
大阵若溃,逃卒遭骑兵追杀,如砍瓜切菜,须臾间一万五千人便灰飞烟灭。
徐国兴身披重甲,站在大阵最前。身为队长,徐国兴带领数十名弟兄顶在叠阵最外层。刚才重骑冲阵他在后排,前面数排都被冲开伤亡惨重,故而他们后队顶上换下伤者。他和周围兄弟合力刺杀数个重骑,此战已算有了军功,但前排几位弟兄却被撞死当场。
他从军七年,与金夏作战十余仗,对阵过铁鹞子、弓骑兵,斩首过几级也打过败仗受过伤,却从未逃跑。步人甲也没法逃,七十余斤铁盔铁甲,加上十余斤的大枪,光站立两个时辰都难以支持,更别说逃跑,哪里能跑得动。
徐国兴知道,平原上步阵对骑兵,逃跑便是找死。两条腿无论如何也跑不过四条腿,骑兵就是在后面驱赶也能把步兵活活累死。而今只能迎敌而上,杀退敌军,大家才有活路。
当对面六千蒙古骑兵如洪水般铺天盖地而来,这边将官高呼违令斩杀时,徐国兴放声大喊“敌骑冲阵,逃者必死!唯有死战,才有活路!”
“死战不退!”前面数十甲士闻言,一起放声大喊给自家打气。阵中军士闻之动容,胸中血性瞬间点燃,千余人一同高呼“死战不退!死战不退!”喊声震耳欲聋,引发各阵共鸣,一时间龙门镇上空,宋军杀声震天,绵绵不绝。
“轰隆…隆…”蒙古骑兵在阵前两百步时已是最快,前面两千重骑如墙,排山倒海般袭来。后方四千轻骑张弓搭箭,随时箭如雨下。前方宋军外层铁甲沉沉银枪刺眼,阵内强弓劲弩时刻激发,大阵如山,纹丝不动。
刘亨安咬牙切齿,挥舞马槊,高叫“杀……”
眼看敌军冲入阵前一百五十步,众军士紧张万分,全身微颤,仍然握紧武器,紧紧盯着急速逼近的骑兵群。
进入百五十步,双方箭如飞蝗,遮天蔽日而下,打得铁甲叶叮叮作响。阵中弓手依令还击,同时也有人不断中箭倒地,但旁边士卒一刻不停,放箭、上弦、瞄准、再放。
蹄声如雷,地动山摇,骑兵冲入百步内,震得众人心惊肉跳,两股战战,却无人敢后退奔逃。队官的刀和骑兵的刀同样锋利,逃者必死。惟有咬牙硬撑,苦苦煎熬,待最后时刻来临……
正当众军精神即将崩溃之际,蒙古人却一拨马头,突然转向了。大队人马掠过阵角,朝南疾驰而去,只留下漫天烟尘。
一时四面空寂,惟有猎猎旌旗,天地也为之一静。
突然,如天崩地裂山呼海啸般,“必胜!必胜!必胜…”的呼喊声,响彻这十里黄沙碧云天。
历史上,第二批入洛的一万五千宋军在龙门镇遇袭,全军覆没,仅主将杨仪同少数探马逃入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