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楼阁亦黯亦明缓缓如约而归,红衣女子右手握着一株散发淡淡幽光的不死草,悄然穿出阁楼,轻飘到翟宇轩身旁,左手柔柔的伸向他颈项,缠绕着媚气嗲笑:“哥儿,魅儿赶回来了呢!你看你看,这可是救你心上人的不死草,没骗你吧!嘻嘻嘻嘻…你可要怎么报答人家才好呢?”话刚说完,就往他身上贴的更紧了些。
翟宇轩面不改色,斜眼冷冷盯着她手中的那株不死草,利落的一把将其夺下,匆匆将她推开,顺手从怀中取出谶花,扔在她裙摆上,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只留她呆立在半空中,贪婪又似痴迷的叫唤:“哥儿,别走啊!哥儿…嘻嘻嘻,我的哥儿…别走啊……”
他此刻满心只牵挂着气若游丝的姝若,甚至开始回忆起她闯祸时的一脸无辜,她捉弄自己时的沾沾自喜,她随口的胡言乱语、天上地下的故事,她修炼时绝不气馁的倔强,她独自躲在墙角默默思乡的惆怅……心中黯然神伤,不禁眉头皱的更紧,加快速度急驰,生怕多耽搁一分,便会与她永别!
一落地,他衣襟携霜的急步赶到丹房,将不死草小心翼翼的递到清道长手中,低下头沉默不语。清道长看着他落寞的神情,宽慰道:“别担心!去看看她,待会我来送丹药时,还需你用真气催化,以渡至全身经脉,使药力运行通畅……”
他听的模糊,只管点头答应,又失魂落魄的急忙掉头,匆匆赶往茅舍,走到姝若躺着的床榻前,不假思索的握住她冰冷的指尖,看着她一脸因疼痛而产生的扭曲表情,和那时有时无的微弱气息,他的心再次紧紧揪起,又重重沉下,陷入一片不见底的深沼……
顿时他想用慧通之眼去查探她的残识,想要找出那个毁她元神的罪魁祸首,一瞬间那抹落寞之情在眉骨间变得刚毅、愤怒。可他还是担心此刻的姝若怕是承受不住,一筹莫展的紧握着一拳,狠狠砸向床边,又怕惊扰姝若,而连忙收拳,无奈泄气的盯着她,静静守候,哽噎。
“快将她扶起来。”清道长握着一颗丹丸和一碗汤药急急走来。翟宇轩赶忙将她扶坐起身,自己盘腿在她身后,以双指真气贯通她的风门穴。清道长此时用汤药将丹丸给她灌下,取出银针扎在通天、百会、风池穴上,只见她苍白唇间微颤,一口粘稠黑血喷涌而出,顿时浑身汗如雨下,痛苦异常。
“师叔,她?她这是怎么了?”翟宇轩见此情景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
“无妨,无须担忧,她只是吐出了钩蛇的蛇毒,你专心用真气炼化她体内的丹药,催动药力即可!”清道长说完,随即又抽出一根银针,稳稳的扎在姝若合谷穴上。她僵硬的身体即刻松弛下来,冷汗也慢慢收住,翟宇轩这才放下心神。
天色渐暗,清道长唤来小童,对仍在给姝若输以真气催化丹药的他说道:“宇轩,丹药应该早已催化了,让她好好休养,你也别再消耗真气了!”说完,就让两个小童将虚瘫的他扶到隔壁休息。
子夜十分,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姝若耳畔萦绕。“璇凝~璇凝”她深吸一口气,好奇的睁开双眼,去强光中微眯着,努力寻找声源。白光刺眼,恍惚中她看见一长发女子,似在某个泉眼处嬉戏,她笑声烂漫,举起双手在空中挥舞,挥洒的露珠,晶莹的向空中延伸而去。忽然她侧转过身来,欢快的向其招手,姝若惊诧的一时手足无措,竟愣在了原地。这时一个高挑的身影穿过她的眼角向女子奔去,这背影似成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姝若努力想挪动脚步,走近些,在看仔细些,却发现自己根本动惮不得,气恼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腿脚时,强光已然退去,四周渐渐暗淡下来,再抬起头,前方已是连绵山峦,不远处的山坡上,传来阵阵呕心悲泣。
与其说是悲泣,或许说是哀鸣更为贴切,那声声绝望,参杂着嚎嚎痛哭。姝若闻声向山坡望去,只见一群兽人面目狰狞的围住山腰,而长发女子此时正卷曲抱膝跪在山花丛里,她一头长发凌乱,衣裙褴褛,身体微微颤抖,轻轻抬起头,目光呆滞缓慢的投向其中一个披甲的兽人,断断续续的追问着什么,质疑着什么,可像是在得到某种答案后。她如死寂般沉默许久,猛然仰头撕心裂肺的嘶吼,那是某种动物的嘶吼,浑厚磅礴,响彻九霄,空洞的、哀绝的、悲楚的,让人耳鼓膜深感及其不适,嘶吼声渗入体内,五脏震动。姝若不禁泪流满面,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能感应到长发女子此刻哀莫大于心死的悲绝,心也随她渐渐撕裂,心室像是被利器狠狠剥离,痛到令人窒息。
姝若强忍着捂住心口,虚弱的身体倾斜,可当看见披甲兽人持刀向长发女子走去时,她心急如焚,不停尝试扭动身体,想上前阻止,却发现自己根本挣脱不了束缚,便大声疾呼起来“快跑,快跑”
一阵急促的轻拍,姝若挣扎着,在翟宇轩怀里醒来,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一头扎进他宽实的肩头,抽泣起来。
翟宇轩见状内心波澜起伏,悲喜交加的脱口而出:“你终于醒了!”又赶忙安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呢”
“快救她,快带我去救她!不然她会死的!”她心疼那个绝望的姑娘,她想救她。
“她?她是谁?”翟宇轩轻拍着她的后背问道。
“我梦里的姑娘,璇凝,对,她叫璇凝。”姝若缓缓撑立起身,怔怔的盯着前方,回想着梦境中的场景,竭力想寻找蛛丝马迹,好赶去救她,姝若肯定她是在等自己去救她。
“璇凝?你梦里的姑娘?”翟宇轩微微一笑,赶忙扶她躺下,轻柔的为她盖上被子,继续说道:“那只是个梦而已,你需要的是好好休养。”
“不,璇凝不是梦,她只是出现在我梦里,她一定就在某处,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她在等我去救她,我若再不去,她定会被兽人抓住,会被它们杀死的。”姝若坚定的说道。
“兽人?魔族小将?”翟宇轩先是一愣,立刻又温柔的安慰道:“你安心养伤,我会派人去寻你说的璇凝姑娘,若找到了,定会救她的。所以,答应我,好好养伤。”
姝若见他欣然允诺要寻找并解救璇凝,便不在坚持的点点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安稳的沉沉睡去。
翟宇轩起身再为她理了理被角,刻意没有熄灭夜烛,悄然离开,轻轻掩上房门。提上灯笼,向清道长的静室走去。
“咚咚,咚咚”
“进”
“师叔,是我,宇轩!”
“何事?难道是那位姑娘?”
“不,不,她刚醒过来了!但她说自己梦见了一位名叫璇凝的姑娘,在被兽人追杀……”
“璇凝?兽人?”
“是的,她说璇凝姑娘在等她救命。”
“难道是?”
“是什么?”
“残识,此次她受到重创,激起体内的残识,她不是梦见,而是看见了旧忆。”
“她的记忆?”
“是的,她还告诉了你什么?”
“没有,我见她才醒,身体虚弱,就让她休息了”
“嗯,不急!等她恢复个七八分,你也可用慧通之眼,自己去慢慢查探。”
“好的,师叔。今夜扰您清修了!宇轩这就退下。”
“嗯。”
翟宇轩提灯回屋,路过茅舍,透过窗格看着摇曳的烛光,心里有了一丝欢喜,又有些后怕。欢喜她能活过来,活着,却害怕不知何时,她会…他不敢深想,因为心会疼。
数日清晨的茅舍外,小童相约上山采药,“噔噔”脚步惊起林间山鸟。
翟宇轩连日前去探望漫月和泽雨的伤势,如今见两人大好,已能行动自如,又安心的端上汤药走向姝若房间,扶她起身服药。姝若皱眉一饮而尽,刚想叹良药苦口,又是一粒甜梅脯被塞进嘴里,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惊讶的问道:“这几日,是哪来的甜梅脯?”
翟宇轩不苟言笑的背过身去,小声说道:“师,师叔那有。”
“师叔?”姝若自行脑补,一通胡思乱想,没忍住,噗呲的笑出声来,又急忙捂住肩胛处的伤口,眉眼紧皱。刚缓过气来,就急忙追问道:“璇凝,派人去寻璇凝了吗?”
“嗯,放心,好好养伤!”
“好好养伤,好好养伤,你是复读机吗?每天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这伤究竟还要养多久?”姝若嘟囔着嘴,渴望的盯着地面。
“昏迷月余,你才醒几日?刚才伤口的疼痛都忘了?”翟宇轩不悦的转过身来,强行将她扶着躺下,又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好好养伤。”
姝若望着他收碗离去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做着鬼脸,照猫画虎的悄声重复着“好好养伤、好好养伤…”
“啪咔”茅舍的后窗外,发出一声被碰撞的声音,姝若心有余悸的撑起身来,不停向外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