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张克强的承受能力，李厂长给了他一单技术含量相对较少、质量要求相对宽松的业务，总量四十多万。就是这四十几万的业务让张克强迎来了他事业上的里程碑式的转变。这单业务不仅给他带来了十几万的利润，顺利解决了初期资金上的困难，还给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后续业务。纸厂扩建和改建工程结束后，防腐设备和防腐工程的零修业务全部归了张克强，即使他在别处没有任何业务，仅这家纸厂每年就能给他带来几十万的利润，足以支撑他舒舒服服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老板了。
但随着张克强事业的平稳发展，他与柳清的关系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可能是柳清与我发生故事的根本原因。
张克强已经不必亲自下车间处理产品生产问题了，他聘请了一个精明能干的有过多年防腐设备生产经验的姓毛的土工程师全权管理生产，自己专心处理与客户的业务往来。不久又考了驾照，买了一辆黑色帕萨特轿车。再见他的时候，他已经发福了，高中时候打篮球锻炼出的好身材已经荡然无存，隆起的小腹与笔挺的西装相辅相成，平添了许多少年得志的傲气；上了发蜡的头发油光可鉴，衬出一张白净温润的带有几分女性气息的脸；你很难把这张脸与一年前那张瘦削的涂满颓废气息的脸联系在一起，但他确实就是那个经历了沧桑转变的张克强。
其实张克强属于天生的乐天派，是我们几个比较要好的朋友中最豁达也是最喜欢哈哈大笑的一个。平心而论，和他在一起喝酒打牌或者聊天，你无须有所顾忌，尽可以畅所欲言，即使你一时性起骂他两句，也会被他那张大嘴里喷薄而出的“哈哈”大笑化解得失去力度，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激不起一丝火星儿。这种性格为他赢得了好人缘——当然也包括少妇们的青睐。他曾经在酒桌上不无得意地自称“少妇杀手”，后来的诸多事实证明了这个颇值得玩味的昵称并非浪得虚名。张克强对于女人有自己独特的见解，他并不喜欢青涩的年轻女孩，而是喜欢少妇。他认为女人最值得欣赏的地方也是最具女人味的地方，是她的宽容和体贴，这一切都可以从女人的眼神和一举一动中表现出来，也是女人成熟的情感心态的标志；但心高气傲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苹果一样的女孩子显然不具备这种迷人的气质，“野蛮女友”的流行更使得女孩子大胆撕破面皮把自己中性化，从而把女人最珍贵的东西踩在脚下了。张克强的这些牛皮理论指导了他的行动，与他交往密切的几个女人全是有家的少妇。这种灰色的交往显然已经把他置于危险的境地。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对于自己手段的过于迷信使他对潜在的危险视而不见。
这时周柏新大学毕业回到我们市实验中学做了教师；李彬也已经从部队转业，到我们市公安局开发区分局做了警察。我们几个一起吃饭的时候，周柏新对张克强说，你小子其他的都好，就这点不够理智。李彬也不止一次警告张克强，让他小心点，已婚妇女越轨引起的情杀案件近来呈上升趋势，有那么多未婚的用钱可以买到的女孩子可以玩，何必自找麻烦从人家的锅里捞肉吃？但张克强并不想就这个话题作深入讨论，往往在一接触实质问题的时候就岔开话题，张开大嘴嚷嚷着“打住打住，喝酒喝酒……”，一副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大大咧咧的样子。稍加分析你就可以发现，张克强找女人是有特定目标的，他找的女人虽然都有丈夫，但那些男人都属于平民阶层，且都有怕老婆的毛病，即使发现了老婆的不轨迹象也不敢发什么脾气。退一步说，即使因此闹出点事来，花点钱也就能摆平了。据我所知，在她厂子里做过工的肖晴和给他的厂子供应原材料的刘美蓉都和他有一腿。
对于对手的准确判断使张克强如鱼得水，在温柔乡里自由徜徉，乐不思蜀。但他忽略了一个女人的敏锐的感受能力，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但其实总会在这个女人面前露出马脚。这个女人的个性深藏不漏，长于察言观色，且善于装聋作哑。这个女人也很聪明。
她就是张克强的老婆柳清。
他们俩结婚比较早。柳清和我们几个是高中时的校友，只是比我们低一级，在一次班级篮球赛上迷上了英姿飒爽的张克强，然后就大大方方地和他搭上了腔。但那时两个人只是稍有交往，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后来两个人都没考上大学，在一座建筑工地打工时偶然相遇，旧情复燃，一年后就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小女孩，女儿周岁的时候张克强就去了南方打工，几年后回来时，女儿已经上幼儿园大班了。
张克强的企业做得顺风顺水的时候，柳清从万佳商厦辞职，到自家厂子里做起了管家婆，从原料采购到生产监督，不温不火，有条不紊，不动声色间就显示出了女主人的匠心与精明。有了老毛和老婆管理厂子，让张克强非常省心，这也是他身体发福的原因之一；而且他们夫妻几乎从来不吵架，一度成为令人羡慕的夫妻档。
但其实看似和谐的夫妻关系背后，却隐藏着一股冰冷的暗流。
为了降低成本，我哥经过考察之后，新上了一套配料生产设备，用于生产催化剂和固化剂。除满足自己公司使用之外，还将产品销售给其他防腐设备公司，利润相当可观。哥哥后来把催化剂和固化剂的销售工作交给了我，但对于销量并未做任何要求。他说，认真去做就是了，只要尽了力，结果无所谓。他对我并不抱太大希望，他只是想让我忙一点，以免我闲极无聊出什么岔子。我对哥哥的良苦用心心知肚明，所以也不想点破他的真实目的。
在这个圈子里混了一年多，我已经与本地诸多同行成了牌桌上的或者酒桌上的朋友，在此基础上顺便销售产品就容易得多了，只要保证质量，价格公道，做出一点成绩并不难。
但是，这是否就是我所要的生活状态呢？我不知道。我觉得自己已经在堕落边缘转来转去，或者说已经把一只脚踏进“堕落”里去了。我对“谈生意——打牌——喝酒——睡大觉或者泡夜店”的生活方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厌倦，我甚至感觉被酒精浸泡的大脑已经显出反应迟钝的症状。但这种生活方式却变成一种顽固的惯性一再重复，想拒绝也拒绝不了。退一步说，我不做这些，又能做什么呢？
我平时不吸烟，但喜欢在喝酒的时候抽烟，然后借酒发疯把酒店里的美眉带出来，坐在那辆旧吉普车里，右手揽着她们，左手握着方向盘，在市北郊宽阔的公路上飙车，在她们惊恐的尖叫里哈哈大笑，在她们贴身的搂抱里胡乱亲吻，在酒店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翻云覆雨，在发泄后的颓废里沉睡不醒……
若非不断有媒人上门给我介绍对象，我几乎忘记了我还身负传宗接代的责任。哥哥和嫂子生了个女儿，是否能再生个儿子还是个问题，这几乎成了母亲的一块心病。我想她肯定把多半的希望寄托到我身上了，但可惜的是我对所有别人介绍的女孩子都缺乏感觉，没有感觉也就没有判断，没有判断就无所谓谈婚论嫁了。
父亲对自己给两个儿子挣下的这份产业很满意，但他又深知做企业的难处和随时可能面临的风险，所以在对我哥哥的沉稳持重表示赞许的同时，又对我缺乏商业头脑的毛躁和不思进取的惰性忧心忡忡。在我正式接手配料销售工作之后，父亲就把他那辆闲置的老凯迪拉克送给我当座驾，说等我的业务做得好了再换新车。然后他又说，你得好好跟你哥哥学着点，做事稳妥一些，等你成家后，我也就可以放心退休了……听到这话的时候，我才发现父亲已经很苍老了，原本笔直的身板儿已经前倾得厉害，瘦削的脸上刻满深深的皱纹，显得花白的头发多而杂乱。一次我回家吃饭时发现父母房间的桌子上多了一个八寸的相框，里面是父亲和母亲的一张半身照，他们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母亲的眉眼间甚至透露出一丝羞涩。父亲说，这是我和你妈一个星期前去逛公园的时候公园里的人给照的，我看效果还不错，就放大了一张，将来我和你妈入土的时候用这张当遗像供起来就行了，哈哈……虽然父亲的话带着开玩笑的口气，但显然有一些凄凉的味道。然后他又说自己身体不行了，说不定哪天一觉睡过去就醒不过来了。听得我心里发酸。
也许我真该好好考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不久，我在温泉大酒店召集了一次几十个人参加的酒会，那些人都是本地做防腐设备业务的同行，这次酒会的主要任务是向大家推介我们公司的固化剂和催化剂。在酒会开始前，我对大家说，我不是个很会做生意的人，但肩负父兄的重托，我必须要做下去，这就有赖大家帮忙；当然，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我也向大家保证，我一定会以公道的价格和稳定的质量来给大家提供服务，如若食言，天理不容！说完我就向大家敬了两大杯酒，热辣辣的白酒把我的血烘得有点热，我的脸也有点发烧。
我的目光在大厅里扫过的时候，看到了角落里静静抿着饮料的柳清，目光交汇时，她微笑着向我举了举杯子。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丝绸雕花旗袍，显得矜持而又性感。张克强到外省联系一单由关系单位介绍的业务，没能来参加酒会，所以柳清就代他来了。其实张克强的厂子进原料的事都由柳清说了算，她来也是实至名归。
我给自己倒满酒，然后拿着杯子走到她身边向她敬酒，顺便夸了她几句，说，真没想到大嫂一打扮会这么漂亮！她却撇了撇嘴，说，我比你还小一岁，以后你别叫我大嫂，好像我多老了似的。我有点茫然，问，不叫大嫂那该叫什么？她说，叫我的名字——柳清。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紧盯着我，竟有一丝撒娇的意味，我心里一颤，感受到一些让我耳热心跳的东西，我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猪！她可是你最好的兄弟的老婆！我定了定神，笑了笑说，你这话暧昧过头了，小心克强回来追究我的责任。她把目光挪到一边，哼了一声，说，你也和张克强一样虚伪！
我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说，克强一向实实在在，你可别误会了。她冷笑一声说，实实在在？相信他，还不如去相信一头猪。我说，这话说的，即使他是一头猪，也是一头爱老婆的猪，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可总是夸你。她盯着我，眼角挑了一下，说，是吗？夸我？是夸我对他网开一面装聋作哑吧？我的脸一热，现在应该是真的脸红了。她拍了我一下说，笑说，心虚了？别那么紧张，我不是说你，你还没老婆，所以你还不是花言巧语的猪；我想问你一句话，你敢对我说实话，你才算有种。我确实有点紧张，因为我不能保证自己将要说的话都是实话。她说，张克强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你应该都知道吧？我只能装傻，问，你指的是什么事？她说，那种事还用我说出来吗？我说，克强是个马大哈，你不要把他想得太复杂了。她把脸拉了下来，说，你还是和张克强一样做猪好了。说完她就转身走到旁边坐下了，决意不再搭理我。
既然无法解释，也就无法安慰，由她去吧。我只有对她笑笑之后离开。
几天后，我忽然接到了柳清的电话，她说，你们公司的固化剂好像有点问题，固化速度有点慢，你来我们厂里看看吧。我有点发懵，不会吧，因为出于开拓市场的需要，这几批产品的生产由老温严格把关，其他用户反映良好，怎么单单她这里了问题？当我驱车前往张克强的厂子里时，发现厂子里根本没有工人上班，我正自犹豫，身后的自动门却哗啦啦关上了。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柳清的电话，她说，我有点不舒服，在办公室里，你过来吧，我和你详细说。我下车走到办公楼的二楼，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还是没有人，正纳闷，里间里传来柳清慵懒的声音，她说，进里屋来吧，我感冒了，在休息呢……我猛然产生一种奇怪的预感。
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推门走进那个充满诱惑的房间……
我告诉自己：她是你大嫂。
既然我认定她是大嫂，我还有必要担心出什么问题吗？是我自己想多了。我自嘲地笑了笑，推开了里间的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