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顿一顿,继续说,我虽然出卖我的身体,但最起码我是靠自己,不是靠别人,而且,男人在我眼里只是动物,他们在我身上发泄的时候在我眼里就是最最愚蠢最最肮脏的动物……
我心底一片死灰。我是个愚蠢之极的家伙,我原本就和那些家伙一路货色。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在路边停住了,车窗摇下来,一张胖脸从车窗里探出来。周灵如梦初醒,用手背擦擦脸,转身走到车边,拉开后车门钻了进去,车子引擎微微轰鸣着,调转车头,瞬间即消失在路上的车流里。
我忽然记起在省城上大学的时候见到过类似的情景……
周灵,谢谢你对我说了真心话!我卑鄙的灵魂因为你而暴露无疑。
从此我再也没有踏进万佳商厦一步,也再也没有到金城酒店吃过饭。
袁琳对于周灵的事没有做任何评论,她只是默默替我整了整有点凌乱的头发,说,那不是你的错。
的确,不管周灵将来怎样,都和我没有太大关系,我和她的故事其实算不上一个故事,因为它还没有开始就夭折了。但周灵却不经意地触及了我的灵魂,虽然没有阻止我的堕落,却让我记住了那双透露着嘲讽的眼睛,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玩味她说的那句话:你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呢?确实,我找不到本质的区别,这让我经常陷入痛苦而无助的思索里。
一个月后的一天,袁琳告诉我说她辞职了。她已经加入了王春树的小公司。
我有点奇怪她为什么如此仓促地做出辞职的决定,毕竟在公司里打拼多年,能争得今天的地位并不容易,若就此辞职,她将失去令人羡慕的高薪和公司中层的职位。
她说,我这么快辞职不是因为我多么看好王春树的公司,而是另有原因;我们老总的弟弟调到我们人事部做了我的顶头上司,但那是个心术不正的家伙,刚来不久就暗示我跟他好……我没有答应,他就给我小鞋穿,给我的工作挑毛病,还把我两个月的奖金扣没了;我跟老总委婉地反映过这件事,他竟然没有一点表示;我想我还没有必要把身子卖给他们,所以,我只有离开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嘴角下撇,眼里满含嘲讽,我能读懂她隐含的意思:这帮臭男人!
然后她又说,王春树的公司业务也有了一定的突破,比如他已经成功争取到了湖北一个中型钢铁公司在本市的销售代理权,签订合同之后,在那家公司的帮助在本市晚报和日报等媒体做了一些宣传;总之,他已经慢慢步入正轨了。
这算是个好消息。而且,她辞了职,也就能全身心投入到与王春树的合作中,就此与王春树的关系进一步拉近,这样发展下去,她离建立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的理想就不远了。
但有点矛盾的是,既然我希望她过得好,希望他能跟王春树建立和谐美满的家庭,却又接受她做自己的情人,跟她上了床,甚至时间久了见不到她心里就空落落的。我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恶劣与虚伪。
虽然袁琳已经三十出头了,但从本质上说,她还是一个小姑娘的心态,她不一定能清晰地理清自己与身边这两个男人的关系,不一定能做到理智地处理面临的问题,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放任自己跟着感觉走,但感觉往往缺乏理性。
再一次与袁琳从沉迷中苏醒之后,我抚摸着她瘦削而温润的脊背,说,这样下去会害了你,叫我将来怎么原谅自己……她抱紧我用额头堵住我的嘴,说,你能这样说,证明你已经在乎我了,有了你,我还企求别的什么呢?你不会害了我,你是救了我,我从老家来到这里的时候对感情几乎已经死心了,女人过了三十岁,在感情上就只剩下自怨自艾了,我从来没有奢望还会拥有这样一段感情,能拥有,证明是我赚便宜了;再说,人活着不就是一个过程吗?所谓拥有,不就是曾经经历过吗?不要再自责了,好吗?
她的眼神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叹了口气,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她的唇按在了我的唇上……
我们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她正俯身盯着我的脸看,她说,你睡觉的时候像个婴儿。我笑了笑,说,怎么会呢,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很老了,不是身体老,是心老,人没有了奢望和理想,而且喜欢絮絮叨叨讲以前的故事,就证明他开始变老了。她抿嘴笑了,抚摸着我的脸庞,说,老了我也要,越老越好,老得爬不动了才好,到那时我就用轮椅推着你到处逛街。
我说,不等我老到不能动的那一天,我恐怕就把自己结果了,我可不想成为别人的累赘。她捂住我的嘴,说,不许你胡说!
我掰开她的手,说,你和王春树的公司做得还好吧?她说,还行吧,他挺能干,已经凭借朋友关系做成了几单生意,踌躇满志;但就是经验还是太少了点,做事有点想当然,对风险考虑得不够充分,签合同时在细节上有欠考虑,所以也受了些损失;当然,刚开始创业,难免会出点岔子,只要不伤元气就好。
我说,有些事你得帮他多长心眼儿,越平稳越好。她说,你这方面的经验肯定很多。我说,对于做生意,我其实没什么心得,因为当初我们的公司全是哥哥张罗,我很少担心,甚至连得力助手都算不上,足以证明我没有做生意的天赋,真难为我哥哥了……
但我可以给你继续讲我所经历的和我所知道的故事,也许你能从中得到一些启示,并从这些故事里看到一个更真实的我。
那天在万佳商厦偶遇柳清,却不经意间开始了一段暧昧不清的故事。据后来柳清讲,那时她就看上我了,她当时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我搞到床上去。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在床上搂着她抵死缠绵,听她这么说,我心里一顿,被这个女人的心计吓了一跳,忽然意识到:我怀里搂着的,可是我最好的朋友的老婆啊……
张克强在深圳打工时,从车间工人转而做销售,积累了一些经验;那几年我们那里乡镇企业发展比较快,做老板发了财的人越来越多,他也就动了心,后来干脆辞职回来做起了防腐设备推销业务。刚开始的时候在一个堂兄的厂子里做,一年后就自立门户,租了几间厂房做起了老板。当然,他这个所谓的“老板”还算不上真正的老板,手下没有固定的工人,也没有什么库存的原料和产品,签了合同拿到订单之后才四处张罗着进原料、借工具、找熟悉产品生产程序的临时工并安排生产,一忙起来往往集厂长、业务员和车间主任甚至工人身份于一身,丝毫也看不到所谓的“老板”派头儿;产品做好送出去之后,又得马不停蹄跟在用户屁股后面低三下四地催款要帐;因为启动资金太少,他不得不勒紧裤腰带从牙缝里省,据说出去出差跑业务都是自带咸菜和干粮,住大车店,喝凉水……创业之初的艰辛把他压得喘不过起来,在他正式开业的时候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喝酒,他借酒浇愁多喝了几杯,然后趴在桌子上痛哭失声,惨兮兮的,让人目不忍视耳不忍闻。
但后来他终于抓住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咸鱼翻身,彻底摆脱了窘境。
当时省城郊区一座大型纸在完成公司化改革之后,外商加盟注入大量资金,开始进行大规模的设备更新改造,同时新建了几个生产高档餐巾纸的车间。在这两项耗资巨大的工程里,就包括数百万元的防腐设备和防腐施工工程,这无疑是防腐设备生产厂家眼中的一块大肥肉,于是多家公司各尽其能,展开各种公关攻势,期望能从中分一杯羹。
作为刚起步不久的张克强,在这场激烈的角逐中当然毫无优势可言,当他走进机声隆隆气派非凡的纸厂,像裹脚的小媳妇一样小心翼翼地踏进主管设备的副厂长的办公室的时候,那位正忙着看图纸的副厂长根本就没有搭理他的意思,办公室秘书不耐烦地朝他挥挥手,意思是让他赶紧滚蛋。他局促不安地坐了几分钟,丢下一张名片准备拔腿逃走的时候,那个副厂长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脸色大变,对秘书交代了几句,然后就急匆匆地走了。秘书送走厂长,回头对坐在沙发角落里发呆的张克强说,你怎么还不走?我们厂长家里出事了,没工夫和你们谈业务,你快走吧!张克强赶紧拍拍屁股准备走人,走到门口又回头愣头愣脑地问了一句:李厂长到底什么事那么急啊?那个秘书拧紧眉头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烦人!对你说管屁用?李厂长老爸出车祸住院了,明白了没?以后别来烦他了,走吧走吧……说着把张克强推出去,随手把门关上了。
张克强呆了一会儿,一拍脑袋,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随手拦住了一辆出租车,锁定了几家大医院,挨个到医院的停车场去转悠,找到第三家的时候,终于找到了李厂长的那辆黑色越野车。他满头大汗爬上八楼找到手术室的时候,看到了在手术室外焦急等待的李厂长和另外几个人。但他没有过去打招呼,而是老远看着,坐在角落里等,直到两个小时后手术结束,李厂长的老爸被推进了特护病房。这时天已经黑了,又累又饿的张克强还什么也没吃,只喝了一瓶矿泉水,他摸了摸“咕噜咕噜”乱响的肚子,咽了一口口水,继续等。又过了半小时,李厂长和另外一个男人从病房走出来,急匆匆下楼走了。这时,张克强才从角落里站起身,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整理了一下有点凌乱的衣服,准备去敲病房的门;想了一想,又回身下楼去了医院对面的超市,狠狠心花了两百八十块买了两盒补品,重新回到八楼,走到特护病房门口,开始轻轻地敲门……
后来的事就与张克强原先的设计差不多了。病房里陪床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打扮得体的中年女人和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他对她们说他是李厂长的朋友,知道老爷子出了事就赶过来了,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那位中年女人是李厂长的夫人,她丝毫也没有怀疑这位比丈夫小十几岁的年轻人的诚意,很诚恳地对他表示了感谢。对床上腿上打着厚厚的绷带并挂着点滴的老头儿,张克强表现出了最诚挚的关怀,他握着老头的手就不放开,说,您老人家安心养伤,李厂长的事就是我的事,李厂长工作忙,就让我替李厂长尽尽孝,照顾照顾您吧,我会一直在这里陪着您,直到您康复出院……他恨不能给老头跪下磕头就此认个干爹。然后他万分诚恳地强烈要求留下来给老头子陪床,抢着给他端屎端尿,甚至连擦屁股的活儿也一并做了。累了大半天的厂长夫人推却不过,也就顺势遂了张克强的心意。
那个晚上后来又来了几拨探视的人,包括李厂长的几个亲戚,有人想留下陪床,都被张克强婉言劝走了。到下半夜,张克强坚决不休息,厂长夫人就让护士找了个房间,和女儿一起睡觉去了。据张克强说,在医院度过的那一天多时间,是他有生以来过得最辛苦的一段时间。即使对亲爹娘,他也从来没有表现出如此炽烈的关爱之情。
直到第二天下午,李厂长才又来到医院看望老父亲,他一直想不起妻子在电话里说的这个叫张克强的“朋友”到底是什么时候结识的朋友,甚至见了面也没认出来。李厂长握着张克强的手表示感谢的时候脑子里一定继续犯嘀咕,对于自己竟然忘记了朋友这件事心存愧疚。但要让他记起这个仅仅接触过一次,甚至连正眼也没瞧过的家伙,也实在太难为他了。
而这时张克强已经两眼通红,面容憔悴,接近虚脱了。
李厂长终于忍不住拉着他到旁边问他到底是谁的时候,张克强把自己的名片掏出来,恭恭敬敬地递到李厂长手里,李厂长接过名片,恍然大悟,然后拧紧眉头许久不说话。张克强就在旁边局促地搓着手指头,然后说,李厂长,您别为难,今天这事算是巧了,我才来帮帮忙,谁都有父母,谁也都会遇着难处,这事我做了,对得起良心了,也就行了,您别想得太多,业务上的事您也别扯进去……既然我让您为难了,我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您好好照顾老人,我就先回去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还没走到楼梯口,李厂长在身后喊住了他,对他说,明天上午你到我办公室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