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朝,李柏舟突然向工部尚书发难,言说建业水患,多日不见好转,朝堂下拨的款项地方却收不到,怕不是尚书大人私吞了吧。
李党纷纷附议,更有人呈上证贡,工部尚书几日前在督院后包下一座钱庄。
朝堂哗然,工部尚书孟文禄跪在御前,称李大人血口喷人,无凭无据之事怎可乱言,可那钱庄一事他亦是一头雾水,纵然真是李柏舟筹谋已久的计策,他也无破局之法。
“李爱卿,这地契你从何得来?”
“回禀陛下,臣前几日在督院办事,回府路上有人拦轿,这才知道那曹华怎样在京城里作威作福,侵占民田,强买民女,在那柜坊一日可掷千金。尚书大人俸禄尚不过二千石,从三品秩,一个家仆却有这样惊人的财力,臣便心有疑虑,和谢大人一同查探了尚书大人近日的行踪,这才发现了这样一件大事。望陛下明察,建业水患,民不聊生,若尚书大人真做了这样伤天害理之事,臣不齿与其同朝为官。”
李柏舟这一番言辞直指梁州孟家,不管这梦文禄是否真做了这样的事,少不了大理寺参与其中,天下少有不贪的官,更何况孟家家大业大,只一查,必有猫腻。
“孟文禄,那曹华真是你府上家仆?竟嚣张至此。王土之上,气焰这样盛,还真是不把王法放在眼里了。”宣德帝震怒。
“陛下明察,便是天大的胆子臣也不敢贪污赈灾的款项啊,那曹华....他做出这样的事,臣确不知,待臣回府,必严刑拷问,还公道于人。”
“孟大人还觉着能回府上呢。”陶章冷笑,他亦是李党,心狠手辣,早些年为孟老所忌惮,一直不受重用,早就怀恨在心。孟老身故后,李柏舟掌了实权,他投奔李党,为其所用。
“陛下,那地契上所盖正为孟大人的亲印,更何况建业水患一事,尚书大人确有失职之嫌,不若先押入诏狱,停职查看。”
“陶大人所言不甚妥当吧,诏狱关押皆是朝廷要犯,罪未定,怎可轻易关押朝廷命官。”
温大人突然开口,堵住陶章的话。他看他不惯,不过李柏舟府上的一条狗,别的本事学不会,倒是乱吠学了十足像。
“正是,更何况诏狱乃李大人所辖,免得外人说李大人是为了私怨。”
“够了,朕还没说,你们倒是吵了起来。”
宣德帝揉了揉眉头。
“赵爱卿,你怎么看?”
宣德帝素来偏依赵南星,他虽是少年,却是难得的通透,朝廷党派纷争他向来置身事外,宣德帝这会不知怎么想到了他,想听听他的见解。
“依臣之见,不经证实之事不可妄下定论,李大人和孟大人各执一词,关押诏狱有失公允,不若移交大理寺,由沈大人亲审此案。”
“那么建业这事又该如何?”
“建业水患,此事紧要,应即可派官员下建业,一则,督查地方官,二则,查清赃款事由,还百姓公道。”
“你看谁合适去这一趟?”
“臣愿自请赴建业治水患,彻查赃款一事。”
“朕自是信爱卿的,只是建业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治不好水患又如何?”
“臣愿承一切后果,听候陛下发落。”
“好,此番建业之行,你的身份难免不能服众,朕便擢你做翰文殿大学士,掌尚书职,从二品。”
“臣愿同往。”
沈约跪在御前,自请同往。此行凶险,然他亦见不得黑白不分,善恶不明之事。党派相争,百姓何辜。
宣德帝恩准了,只说万事小心,孟文禄之事他听从了赵南星的建议,移交大理寺。诸大臣再不敢有异议,只是陶章心有不甘,暗自筹谋了一番。
散朝后,沈约和赵南星在沈府和王景相聚。“孟文禄未必无辜,可那李柏舟也绝不是善类。”
“此行凶险,你们二人多加保重,陶章小人得志,手段阴狠,你们多加注意。我在京城和温延朗时时同你们联络。”
王景说完也叹气,想这南朝到底也有变天的时候了。宣德帝的意思不明,平阳王虎视眈眈,偏偏朝中各自为政。
“你可记着先皇后的巫蛊之事。”
“当年的巫蛊事变,先皇后郁郁而终,我至今对此事存疑。一切太过巧合,今日早朝这事看起来是对孟文禄,可实际上却是对着梁州孟家。这二事若非真有关联。”
“陛下至今未立后,若说圣宠最盛当属孟贵妃,可先皇后病逝后后位却一直空悬,实在可疑。”
赵南星和沈约想到一起去了,陛下对贵妃未必就是圣宠,也可能是深深的忌惮。
王景听他们所言,突然想起先皇后还在时的一件事。
“当年李柏舟初入仕途,为人陷害时,是废太子为他求的情。难不成李大人这是为了报当年之仇?”
“也罢,是非黑白,待我们二人亲自去建业察探一番再说。”
他们三人谈完后,赵南星和王景便各自回府上。
倒也有些巧,王景在回府的路上看见了陆爰。
她正站在卖糖葫芦的摊前,身边还有个锦衣小公子。两人像是在争执着什么。他鬼使神差的走过去,拿了一锭银子,买了一串糖葫芦给她,临了还挑衅的看了那小公子一眼,把陆爰挡在身后。
他今日为孟文禄那件事本就心烦意乱,看见陆爰被人欺负了,只想拿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子出出气。
那小公子的神色怪怪的,瞧了他半饷,直到看见他挂着的腰牌才笑了起来。
小姑娘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瞧他,说“这是我五哥哥。”
那小公子叫陆应宗,是陆爰的五哥,陆爰每每吃了糖便总爱牙疼,可即便如此看见了糖球她还是走不动路,非要等到牙疼了,才哭丧着脸怪五哥不拦着她。
陆爰前几月和王大人的嫡子议亲,他做哥哥的自是看那人怎么都不顺眼,可今日瞧见他这样袒护阿爰,他倒有些放心了。
王景与陆爰告别后,觉着这事实在丢脸,可日后...王景顿住步子,他怎么突然想起和她的日后来了。
那日回到府上,他便去见了母亲,郑重其事的说“母亲不必帮儿子求娶陆家六姑娘了。”
王夫人便叹气,虽也可惜,还是依了。京城的女儿这样多,今日有陆家六姑娘,明日便有沈家四姑娘。
“明日,儿子亲自去陆府上,求娶陆姑娘。”
王夫人端茶的手一抖,溅到身上。下人连忙上来为夫人擦菜渍。王夫人起身要去更衣,走前说“聘礼母亲已经为你备好了。”
王景回到书房,看了好半饷书,最终还是阖上了书页。
陆爰。
第一次听这名字他想到的是诗经里的一句诗,“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想着她应该是个活泼的性子。
那时王夫人问他喜不喜欢陆家的六姑娘,若是喜欢,母亲便帮你求娶了来。
他只是说“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王夫人便说“我瞧着她不错。”
韩江楼,他与温延朗一起喝酒,偶然一瞥,楼下有位穿着鹅黄色裙子的小姑娘,正往上面看。
看见他,便挥挥手。
他端着酒水的手一抖,险险泼到身上去。那小姑娘就笑,拉着身边的丫鬟走了。
再后来,政事繁忙,他几乎快忘记了有这样一个小姑娘。他在西郊又见着她。
陆爰像是有无数个好玩的点子,他看她怎样和那些小姐们玩闹,输了又怎样的耍赖,一口一个好姐姐,让人忍俊不禁。
王景那时便想,若日后有她在身边,倒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