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在城外四里处,发现一片山间的落叶松林,松林旁一块偌大草地,草深仅没过脚踝,远处山坳间有一条溪流蜿蜒而下,一直流到近旁,如此看来,此地甚是适合操练演兵。
戚继光乐道:“天助我也,这么好的去处也让我们寻到了。此地非常适合我们练兵,草地可提供地面缓冲,对近身搏斗练习提供保护;累了也还可以去旁边松林里借着树荫歇息;渴了饿了,旁边有溪流可供水源,料是那里鱼虾蟹及各路野兽也不缺,真是方便。”
王副将笑道:“是啊,果然天佑我们好人呢!我们近日均可在此练兵,此处无论环境,地域,甚至是隐蔽性都很好,不好好利用实在可惜了。”
戚继光点了点头,挥手道:“众将士听令:今日便在此处操练,望大家借助此般优等地利,能尽自己全力,好生学习。”
众将听令,齐声答道:“是!”便齐齐站成整列,等候戚继光安排。
“王副将,你带领长枪队和钢刀队操练;雷星阳,你带领刺棍队和弓箭队。新兵众人,各自就现有兵器挑选趁手武器,随后跟随对应队伍进行操练。”戚继光朗声说道。
众人听罢,便各自跟随自己的队伍,新人们则一起去堆放兵器的马车,挑选自己中意的兵器。不一会儿,大家各自挑选完毕,开始各自归到对应的队伍里,接受第一轮的训练。
虞安见大家都忙活起来,也对叶韬说道:“叶先生,我们也寻个位置吧。”
戚继光却笑道:“今日戚某无事可做,那便跟着虞弟你了。”
虞安也笑道:“戚大哥难得闲下来,也好,你的武艺和见识都比我强上太多,若能看出我箭术中的缺陷,也好帮我指出。”
叶韬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随后三人寻了一颗粗大的松树,定于在此研讨虞安的箭术。
叶韬道:“虞小弟,此番你展示技艺,须得自己内心有所观察,一定要记得自己的心,眼,手,脑的每一处变化,如此老夫就更有把握造出合适你的战弓了。”
虞安笑道:“恐怕有些难度,我仅记得那时我大脑一片空白,眼中只有目标,然后就只看到敌人倒下了。”
戚继光叹道:“绝无可能,应是你过于专注于猎杀目标,所以忘记关注自己的一切细节。但凡事有果必有因,你如何做到的,怎么想的,那些身体的每一处细节,此刻都需得仔细体会。”
虞安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戚大哥,叶先生,今日时间充足,且让小弟花些时间仔细体会。”
戚,叶二人闻言不在说话,双双退开位置,寻地坐下。虞安取下短弓,单膝半蹲在距离松树四十步的草地上,他取出三支箭放在膝上,对戚,叶二人说道:“那日我忽的能瞬时射出三箭击杀三人,如今想来不知是巧合还是实力,现在我便尝试一下。”
戚继光笑道:“虞弟多虑了,既然能做到,就不存在巧合一说,必定是实力了!”
叶韬附和道:“戚将军说的对,虞弟你只管展示,今日成或不成,也改变不了那天你做到的事实。”
虞安闻言,心中感激二人鼓励,随后摒除一切杂念,深呼吸几次开始凝聚精神。此刻,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射中前方松树的躯干,但是,射一次可不是目的,至少要瞬时射中两到三次,今日才能有收获。
忽然之间,强烈的目标感,刺激到虞安的每一处神经,每一处感官。他的耳朵,只听见松树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他的鼻子,只闻到树干上的松香味;他的眼睛,将目光凝聚在松树的楼一点上。随后,他的头脑居然在瞬间拟出了取箭,搭箭,拉弦,射箭,再次重复,这一系列的步骤,似乎像是一切已经发生过一般。突然,脑中一声炸雷闷响,眼前一闪,周围一切尽皆化为虚无,只剩那根树干孤零零的。他心才有所动,意识便已先行,他屏住呼吸,放弃听觉,随后肢体开始迅速做出反应,取箭,搭箭,拉弦,射箭,再次重复,与刚才头脑所想如出一辙。眼睛依然凝视着树干,但是三支箭却已接连射出,它们争先恐后的依次命中树干,三点在树干上连成一条竖线,彼此之间,距离几乎相同。最后,眼中虚无散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松树林子。
虞安猛的呼吸几口,右手上又传来熟悉的疼痛,他站了起来,闭起眼睛将养精神。随后睁眼开来,入眼的确实戚继光和叶韬一脸惊讶的表情。
叶韬叹道:“难怪难怪!如此弓箭之术,老夫从未见过,虞小弟,你这箭术造诣,怕是已经达到拔尖的了。不,说是通神也不为过。”
戚继光缓了一缓,忽的一声大笑,道:“戚某真是有了个好弟弟!此般箭术,何愁荡不平倭寇!”
虞安惊道:“有这么夸张?”
戚继光说道:“你没感觉?说来也是,戚某每每用剑法杀敌,弟兄总说戚某的武艺高强,但偏偏戚某自己没有感觉,虞弟你也怕是这样。”
叶韬应道:“戚将军说的是,虞弟,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
虞安道:“射出三箭啊。”
叶韬募的提高声音,说道:“对你只是射出三箭,对老夫和戚将军来说,却是极快,极准。犹像是阎王判官在世,射出来的都是索命的令牌!”他咽了口唾沫,似是怕这个虞阎王随时要他命一般。
戚继光沉吟一阵,问道:“虞弟,刚才可有什么细节吗?身体可否有异样?”
虞安想了想,说道:“异样确实有,那一瞬我觉得自己的感官特别灵敏,然后眼睛几乎是死死盯着目标。脑海中仅拟了一遍如何射箭,我的手便已做出动作,待到我再次看清时,三支箭便已射出去了。”
叶韬听罢,想了片刻,说道:“此为人的精神高度凝聚,从而达到的一个境界,说明虞弟专注力异于常人。但这手脑协调的这么迅速,老夫也仅见过云之卓有此能耐。”他抬头望天,又问道:“也许,虞小弟将来也是个能如云之卓一般的人啊。”
戚继光听罢连连点头,继续问道:“还有什么吗?虞弟。”
虞安摇头道:“没什么了,再就是射击之时,较寻常更耗费心力体力,右手也会被这次突如其来的巨大拉力给拉伤。”
叶韬说道:“这个也是正常,人一旦高度集中专注,便会忘记一切无关感官,这其中包括呼吸和心跳,脉搏,就算只是一瞬之间,也会让人身体很是难受。你因是身处战中,需要多次使用此技巧,对身体会造成诸多压力。如此老夫认为可在弓身上做做文章,从而提升你凝聚精神的辅助作用,减少对身体的负担。至于右手的磨伤,则跟弓弦有关,老夫便挑选较常用弓弦更软,但是韧性更强的材料制作。”
虞安听的仔细,回道:“那拜托叶先生了,小弟来日必将多杀一些倭寇来报答。”
叶韬笑道:“虞小弟,老夫还须得劝你一句,此番箭术令人折服,但对身体的负担委实有些大。老夫建议你多多磨炼身体和精神,你现在的性子有些许浮躁,忽的一番高度凝神会造成不可能想象的负担。你若是能磨炼到时常心如止水,那如此负担则会轻上许多,当然这是老夫一番建议,至于如何做还得靠虞小弟你了。”
虞安谢道:“小弟会记得叶先生的教导,往后小弟会注重的。”
戚继光也说道:“叶先生说的是,虞弟你须得专心修炼,现在尚且年轻,正是修身养性的好时候,来日若有大成,恐怕便是我大明的飞将军了。”
叶韬听罢,拱手道:“如此老夫心里便有个数了,现在回去就着手设计战弓,就不在此打扰你们操练。”
戚继光也拱手道:“叶先生哪里的话,此番戚某和虞弟都得叶先生助力,还得谢过先生!”
叶韬对虞安道:“三日之后,来老夫铺里拿你的战弓吧!”
虞安也对叶韬作了一揖,道:“小弟定当准时!”随即和戚继光一起将叶韬送出松林外,目送他离开。
戚继光看着叶韬的背影,对虞安说道:“虞弟,此番缘分不可多得,来日征战得胜归来,为兄和你得好好陪叶先生痛饮一番!”
虞安笑笑,说道:“那是一定的!”说罢,两人各自回身,开始自己的训练。戚继光返回阵中,号令众将士进行实战演练。虞安则又回到那颗松树下,取下箭矢,右手正尝试将箭搭在线上,忽的一阵疼痛传来,料是手指又开始肿胀了。虞安无法可想,只得放下弓箭,盘坐原地闭目冥思,在脑海里揣摩射击时所有的细节。
时间一晃即过,已到了训练的第三日。戚继光的新兵一招一式已然有了模样,想是组成阵型上阵杀敌应该不算难事。他们中大多皆为农夫,身体素质不差,此番训练下来体能更强一等,虽不是训练有素,但已有了一战之力,现在正一对一的捉对过招。
虞安这三日则稍稍难过,每日仅能尝试一次瞬时射出三箭,之后右手便疼痛难忍。若不是江雍的化瘀膏功效了得,一夜之后便可消肿,只怕虞安这三日就只能坐在原地度日了。但这练习次数虽少,记忆却更为清晰,身体和大脑的每个细节,虞安皆有所悟。
在之前射击的基础上,虞安寻找到了延伸自己专注力的方法,如此一来,也许不止能射出三箭。只可惜目前身体意志尚且磨炼不足,明明已经感受到了那一瞬的击发机会,手却偏偏因为剧痛,而无法再快速的取箭射箭了。
如此又过一日,虞安便兴奋的起了个大早,他抚摸着右手,昨日导致的肿胀有了药膏治疗,已然消肿。他不自禁的笑了,随即跳起身来,开始做出门的准备。
出了衙门,日头也才刚露出半边,虞安料是叶韬还在歇息,便独自一人在街上散步起来。期间不少路人认出他是戚继光手下的一员将士,纷纷向他问早施礼,虞安也一一还礼以对。如此磨洋工到了临近辰时,始才朝兵器铺走去。
果不其然,叶韬铺子的封板仍然禁闭着,虞安只得靠在铺旁的柱子上等着。近旁一个卖菜的婶婶却道:“年轻人,你这是在等兵器铺开门吗?”
虞安道:“是啊,我与叶先生约好今日来取兵器。”
那婶婶道:“这铺子已经三天没开门啦!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叶老板从来没休息过这么久。”
虞安奇道:“三天没开门吗?”
“对啊,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这么等着天知道要等多久呢!”
虞安谢过卖菜大婶,想道:“三天没有开门,想必是在打造战弓。现在叶先生未来,许是还要点时间,先生对我很好,也是为我才耗费这几日光阴,我须得在门口等待他来,以聊表敬意。”
他想罢便去附近的铺子里买了两只烧饼,一个肉包,拜托店家用荷叶包好。随即带到铺子斜对面的小巷子里,寻了个舒适的地儿坐下,盯着兵器铺面等待叶韬到来。
日光渐烈,从头顶射来。此时已是正午,温度正处于日间最热的时候,虞安所坐的位置尚且还有一点阴凉处,但也热出一身汗来。荷叶中的烧饼包子已然吃掉一半,尚有一半实在太热,没有胃口吃下,只能放着。
等了这么久,虞安心里直犯嘀咕:“叶先生莫不是遇到难题了?才要花费更多时间。”想着他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忽觉口中干渴,便去旁边铺子想讨了杯茶水。那铺子店家认出虞安是戚继光手下,也很热心,拿出一壶水来供虞安解渴。正喝着,虞安眼角余光募的瞟见叶韬正驾着驴车缓慢走来,脸上疲惫不堪,眼袋极厚,双眼像是被人打的青紫,定是休息不足。
虞安赶紧放下茶水,谢过店家,跑上前去牵引驴车,他问道:“叶先生!如何弄成这样了?你没休息吗?”
叶韬认出来人正是虞安,笑道:“哈哈哈…老夫不眠不休三天三夜,终于为你做成了!”
虞安听闻喜不自禁,将驴车牵至小巷,扶叶韬下车。叶韬探手从驴车上取下一个由麻布包着的物事,打开一看,赫然是一把黑黝黝,造型奇特的短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