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众将听令,明日做以下安排:所有将士,穿上这次征收的盔甲战衣,拿上最趁手的武器,记得将这些装备尽力擦得发亮。从天象看,明日必是烈阳高照,咱们把这崭新的铠甲刀剑弄得亮闪闪的,可以借着反射日光,在正面对峙时给对方无形的压力!我们正面拖得时间越久,虞安就越有充足的时间寻找并瞄准对方铳手。”戚继光挥了挥手,“大家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众将士的应答震耳欲聋,满是力量。
“好!现在各位去做好所有准备,之后各自好好休息,将养体力,明日若有人掉链子,军法处置!”戚继光重重的一拍手掌,大家一哄而散,各自觅地收整装备。
虞安没有需要收整的装备,便寻了个位置,躺了下去,脑子里始终转着一个念头:报仇。他盯着繁星点点的天空,努力回忆儿时父亲带自己认识的天文景象,哪颗在南,哪颗在北,又有哪颗代表娘,代表爹。那时,母亲抱着他,父亲护着他,而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被倭寇焚烧殆尽了。
猛然间,水川名原,平山左等人的脸显现在天上,面目狰狞,似是要飞过来取虞安性命。虞安气急,抬起右手捏着拳头,奋力朝着夜空挥了一记,倭寇的脸被这一击打中,犹如一颗石头落入水面,闪动着波纹,缓慢消逝,复又露出宁静星空。
虞安轻哼了一声,表达对倭寇的不屑。忽的一声鼾声响起,才发现将士已然收拾完毕,各自休息了。虞安面朝天空,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微笑,现在,他仍然和家人在一起呢。
不知道盯着天空过了多久,虞安叹了口气,扭头看了看自己抬起的右手,又用右手拿起了身边的短弓,这将是他报仇的利器。他抚摸着它,轻轻说道:“帮助我报仇吧。”说罢将弓抱入怀中,睡意忽的侵袭而来,让他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第一道日光,照亮了一把钢刀,钢刀被擦的锃亮,反射出光芒,正好照在虞安脸上。
虞安被这道光照醒,揉眼起身,旁边将士已有不少穿好盔甲,手握刀剑,正在一旁互相轻轻的比划,似是对这次行动很是迫不及待。虞安站了起来,拾起水囊大大的喝了一口,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行装,做好准备。
少顷,戚继光走了过来,身上穿银色山文甲,头戴红缨兜鍪,腰间别铜纹长剑,看着极为威武,让虞安不自禁的发呆注目。
“虞小弟,今日一战,你是战术的阵眼,若你失败,我们必定死伤惨重。”戚继光轻声说道,“此乃争战,你又是当做刺客,须得谨慎行事,不可鲁莽。昨天我看你神色语气,甚是浮躁,今日得留意不受情绪控制,毕竟争战不能出任何岔子。”
虞安听的一惊,昨天报仇心切,所以请战,现在想来确实有些私人情感。他是一名合格的猎人,极其了解浮躁的情绪会对狩猎产生什么影响。“是!戚大人,虞安今日一定平心静气,完成任务。”
“好,我还是那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相信你能够处理这些问题。”
说罢,戚继光大声说道:“诸位将士,今日一战,戚某不用多说,只要求诸位活着归来,全歼敌寇!能否做到?”
“能!荡平倭寇!”众将齐声喊道,士气大增。
“好!大家做好进军准备!雷星阳!你在队伍头端带路!”
“是!”雷星阳应道,随后骑上马,奔到队伍先头。
“出发!”戚继光拔出长剑,向着目标方向一指,犹如势在必得。胯下战马随着他双蹄立起,发出一声嘶鸣。
戚继光一声喝令,犹如行军大鼓一般,众将士闻声开始小跑前进,分两条队列,很是整齐。虞安不敢贸然破坏队列,便尾随于队伍最后,跟着小跑而去。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奔波,雷星阳将部队带至离目的地剩五里多远的山林间休整。他们隐蔽在一片树林里,将马车解开,留下拖车,骑走马匹,余留之物由江雍负责看管。
“大人,倭寇的营地就在前方约五里远的山沟里,还请大人做最后安排。”雷星阳拱手道。
“好,决战当前,你们没有安排,唯有以此空隙吃饱喝足,做好最后的补充,然后杀光倭寇便可。”戚继光笑道。
众将士一起笑了,纷纷拿出各自补给进食,补充刚才行军所耗体力。
“虞安,到我这来。”戚继光忽的喊道。
虞安刚咬了一口面饼含在嘴里,闻到喝令,也来不及咽下,就跑了过去。
“别急,咽下再说。”戚继光笑道。
虞安用力咽下面饼,问道:“戚大人,有何安排?”
“虞安,此战你便辛苦些,一人先行前去山上,寻个好位置埋伏。我们稍作准备即便前往待到戚某到达挑衅,你寻到铳手,直接出手将其射杀。”说罢锤了虞安胸口一拳,严肃道:“便交于你了。”
“戚大人放心,这些倭寇在我眼里和将被射杀的野兽没两样!”虞安自信道。
“好样的,你就当他们是野兽,是畜生,不要有半点怜悯之心!”戚继光笑道,“去吧,一切谨慎行事,不要分心!”
虞安双手抱拳。向戚继光鞠了一躬,便背着弓先行去了。他沿着山沟移动,一路隐匿草丛间,观察是否有倭寇出行。约摸走了半柱香的工夫,均未发现有倭寇行踪,却赫然发现前方一里多远的山间,散出阵阵青烟,想必营地就在这里。
虞安掉转方向,爬至山腰,弯下身来朝青烟方向走去。不多时,已到营地近前,虞安匍匐在草间前行,爬至山壁隔断之上,查看下方情况。居高临下,营地的所有情况尽收眼底,果如雷星阳所说,此营地盘桓了约六十名倭寇。倭寇砍伐了附近草木,搭了四个简易棚子以供休息,棚子前均有一处篝火,正用一口吊锅煮制食物。篝火旁一地鸡鸭羽毛,还有一只小牛犊的头颅,靠近山壁处还有由树枝架起的栅栏,关着几只鸡鸭,这些定是那些被盗家禽。
虞安仔细查看了众人装备,大部分倭寇均着宽大布衣,腰间别有细长弯刀,想必不会是铳手。余下十人左右,随身并未携带武器,但近身处却有木枪长戟放置,如此一来,真不知道谁会使用鸟铳。
虞安心头一沉,寻思道:“看来现在无法确定谁是铳手,只有等戚大人来了。”想完,便寻了一根青嫩草芽,含在嘴中,眼睛死死盯着下方倭寇。
如此又过了半柱香工夫,虞安微觉不耐,吐出口中草芽,取出短弓,搭上一只羽箭,瞄准了其中一名倭寇。一瞬间,多个念想在脑中打转,有要他立即报仇的,有劝他谨慎行事的,更有劝他先逃跑的……一番思想战之后,想是理智胜出,虞安放下弓和箭,头趴在土上,深呼吸了几口,继续等待大军到来。
才呼吸了没几口,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马匹人足踏步前行的声音,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虞安猛的抬起头,朝着山沟远处望去。
果然,只见戚继光骑在战马之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佩剑,意气风发的走在最前端。后面众将士,有的举着钢刀,有的扛着长枪,有的背着战弓。还有几个,却背着一根六尺多长的粗大木枝,弯弯曲曲的,树皮都未磨去,但其末端有分枝削成尖刺,左右不一,想是用此处来刺伤敌人。
倭寇们听到动静,纷纷站起观望,看清来者是一群装备精良的士兵,为首的那个貌似大将,穿着极其闪亮,阳光之下,反射光芒。身后的士兵,内穿各式皮甲布甲,胸部外侧清一色穿戴刻有花纹的护甲,材质应是寻常生铁,但是似乎抹了某种材料,让其看着竟也反射出一丝丝七彩光芒。
少顷,戚继光一行已经行至距离不足百尺位置,他举手示意众人停下,骑马横于阵前,眼神射出犀利目光,死死盯着眼前目标。
倭寇的一部分人往营地口一排站开,有一部分则开始收拾篝火和铁锅,随后也站上前去。虞安一直在观测他们的一举一动,想看谁会去拿鸟铳。可惜,铳手并未出现,但站于人墙之后的三人手无寸铁,隐隐约约有被众倭寇包围保护之势力,极有可能是那铳手。
虞安心跳加快,抽出了五只箭,放于面前,拿了其中一支搭在弓上,瞄准了其中一个空手倭寇的脑袋。
邦邦邦——一阵金木交击的声音想去,发出声响是戚继光阵中。
只见戚继光顺着敲击声,跨马往前走了几步,大声喊道:“各位倭人让我一顿好找啊!”
倭寇彼此间面面相觑,似是没听懂戚继光说什么,忽的有一人走出人群,面相没什么奇特,却是个光头。那光头估计是留了许久,油光直闪,此刻在阳光下正亮亮晶晶,能与戚继光的铠甲斗一斗光芒。
那光头扫视戚继光等人一阵,开口说道:“阁下是谁,来此处找我等有何事?”说的竟是非常标准的官话。
“哦?你……原来如此。”戚继光沉吟一声,忽的一笑,“原来如此,你想必已是投入倭人阵中,就是假倭了。某乃浙江参将戚继光,奉朝廷之命来此地专门绞杀你们这些倭寇。奉劝兄弟一句,你我都是大明人士,为何你非要做走狗?”
“不瞒阁下,我等弟兄,从安徽便跟着汪直先生,今年来一路入浙,准备和日本来的援兵汇合,干他一番大事业。”那光头笑道,神色甚是轻蔑。
“哈哈哈,原来是汪直老哥的手下。”戚继光笑道,“汪直老哥乃一介徽商,曾令沿海各港商路畅通,尽显繁华。可惜,汪直老哥为人张扬,贪得无厌,不仅与各国人士擅自通商,更与倭人狼狈为奸,一起搅乱我大明朝海疆!”
“那是你们朝廷的错,若不是朝廷不信任汪直先生,定下海禁,汪直先生早就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商人!”光头厉声道。
戚继光不想与此人多说,便道:“今日咱们算碰上了,戚某见你是自家同胞,奉劝你赶紧离开倭寇阵中,戚某自会放你一条生路。”
“放我一条生路?今日,只怕你们是要全军覆没罢!”那光头嚣张至极,走出阵来,说道:“戚将军,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多说无益,不如咱们单独比划比划?”
“正有此意!”戚继光翻身下马,又从马鞍下抽出一把短剑,与手中长剑组成长短双剑。“兄台,请吧。”
那光头呛啷一声抽出佩刀,双手握着,两腿张开微曲,面露冷笑,似是极有把握。戚继光看他,摇头叹道:“好家伙,不仅当了走狗,还学倭人使用武士太刀?来,便当戚某见识见识你这半路出家的武士道。”说罢,双剑各自舞出一个剑花,快步靠近。
那光头见戚继光主动攻来,微觉吃惊,双手横举太刀,改为防御架势。戚继光见状,更快接近,双手张开,忽的一步跳上,右手长剑奋力朝太刀劈下。
当——的一声,太刀不住抖动,光头的双手一阵酸麻,险些脱手。光头心里暗骂,正要架开长剑,发动进攻,却发现戚继光左手的短剑,从下路猛然劈来。光头心里一凉,用刀招架已然太迟,他只得下身后跳一步,短剑几乎贴着他的下腹划过。
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这短剑的攻势却带到了上路,又是当的一声,短剑向上劈中太刀,光头双手又是一阵发麻。戚继光本就想用双剑夹击太刀,此刻已然钳住,只听一声大喝,戚继光双手奋力一抬,太刀便从光头手中脱落。
失去武器,光头一阵慌乱,求生的本能让他转身,往倭寇阵中跑去。可才刚跨出一步,便惊觉后背一阵发凉,他低头看去,一截长剑已经贯穿胸口。光头一口鲜血喷出,只见到戚继光嗖的拔出长剑,一脚踹翻光头,他倒在地上,顷刻毙命。
一切发生的太快,倭寇尚且瞠目结舌,戚继光便已转身返回阵中。阳光下,倭寇只觉得将士们正全身闪着光芒,冷冷的瞧向这边,阳光虽暖,却盖不住这渗人寒意。
虞安也目睹了这一切,他目瞪口呆,忘记自己正在干什么。平常那个对自己温柔,对兄弟随和的大哥一般的戚继光,突然变得非常遥远,此刻他就像是个阎王,杀人仅需眨眼之间。此刻,虞安对戚继光的崇拜之情更添几分,但是也同时不再那么平易近人……
“还有何人敢与本将军单独一战?”戚继光朗声笑道。
众倭寇无人敢应答,经此一战,倭寇只觉无人敢无端端出去送死,便一起拔出太刀,凝视戚继光。
“要一起上吗?”戚继光笑道,身后将士齐齐拔出武器,钢刀铁枪寒光闪闪,更加让人惧怕。
就在此刻,虞安看的真切,只见人群后一个空手的倭寇转身去了木棚内,不知道在干什么,片刻之后,那倭寇赫然拿着一把鸟铳,又站回阵中。
虞安立马搭箭拉弓,瞄准那倭寇脑门,正准备一箭射出,却又见另两空手倭寇也回棚中,各自取了一把鸟铳,站在人后抬枪瞄准。虞安脑袋飞快旋转,思考如何在一瞬之间处理这三名倭寇。
戚继光也看的真切,倭寇阵中后方居然有三人持有鸟铳,一旦开始对战,这三把鸟铳极有可能让戚继光全军覆没。他脸上开始留下豆大汗珠,不知道虞安有没有办法能解决他们。
虞安瞄准其中一个倭寇,脸上也留出大颗汗滴,目标共有三个,击中任何一个,都会让其他铳手有时间反应过来,寻找掩体和保护。他不住的喘气,这件事的压力委实过大,让他已然有些承受不住了……
“安儿。”突然一个声音在耳旁响起,极为熟悉。
“孩子,别怕。”那个声音又说话了。
“爹?”虞安轻声问道。“你……”
“别说话,你现在可在埋伏呢!别被发现了。”虞成的声音贯穿了虞安的双耳,“安儿,还记得两年前你如何同时杀死两只兔子吗?”
“那次啊?我只记得我射出其中一支箭去,都没看到中没中,便搭上第二只箭射向另一只兔子。第一只兔子刚刚中箭,另一只便也中箭死了。”虞安答道。
“哈哈,安儿,你的狩猎技巧早就超过爹了,甚至超过很多有名射手!爹觉得,你眼前的这个情况对你来说应该要成为家常便饭,既然要杀光倭寇,一次杀一个,得杀到什么时候啊!”
“爹,你觉得我可以吗?”
“安儿,不是我觉得你可不可以,而是我觉得只有你可以!”
“爹……”
虞安忽的屏住呼吸,整个天地均化为一片白光,唯有那三个铳手的脑袋仍在视野中。那一瞬间,三个头颅突然放大,让虞安看的异常仔细。他拉满弓弦,右手食,中,无名三指松开,羽箭像光一样射中其向一个头颅。虞安不管那箭去向,立即又拉起一支羽箭,放出,又拉起一支,放出。光明中,其中一个头颅当先中箭,溅出血光,第二支箭一瞬之后,命中第二个头颅。第三个头颅似是有所警觉,转过半圈望向这边,这时,第三支箭,正中他的额头。
虞安恢复呼吸,正不停喘气,那三个铳手则齐齐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