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竹林。
水珠从翠绿竹叶上滚落,掉进泥土里,发出细微又清脆的声音,空气中尽是潮湿的味道。
子奚和卫缭蹲在一垛小土堆旁边,伸出手挡住土堆上细碎的阳光,两人俱是神情凝重,一脸严肃。
随着日光的偏移,子奚的手有些颤抖,难以忍受内心的激动,她一只手握住卫缭的手腕,“快了快了,哥。”
日光隐进云层,“就是现在!挖!”
两人的姿势和速度都媲美狗子,迅速把土堆刨个干净,露出几截竹笋。
“快快快!赶紧摘,否则口感就不好了!”
子奚双手握住竹笋尖,卫缭一刀就从根部砍断,子奚往身后的篓子一甩,继续握住第二根竹笋。兄弟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多年协作找食的过程中已经练就了惊人的默契。
一处土垛挖完后,两人立刻飞奔到下一处做好标记的土坑,双手刨出竹笋,一个拽,一个砍,然后窜到下一个土堆,速度堪比开了二倍速,很快就装满了两个篓子。
忙活了一上午,兄弟二人靠在竹竿上,眼前硕果累累。
子奚眼中饱含农民老父亲般的泪水,看着两筐春笋像是看着自己的大胖儿子,“自从去年发现这里居然有春笋,我都等了一年了!可算是等着了。”
卫缭长腿一伸,差点踢翻篓子,赶紧用脚勾稳了,“这种笋当真有你说得那么好吃?”
子奚心中叫唤:当然!你当《舌尖上的中国》没有质量保障吗?
“哥,你看,这片竹林在半山腰,靠着条河,土壤湿润,山顶的冬雪刚化,汇成溪流,全数涌进了这里,再加上这里是大树林里,终年阴凉,这么绝佳的条件,笋子能不好吃吗!”
而且两千年前,无污染、纯绿色!想想就饿。
“为兄很期待。”卫缭话音刚落,一只灰毛兔子从眼前窜过,两人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地叫起来。
卫缭长臂一伸就拽住了兔子耳朵,提起来打量了一下,“想吃烤兔子了。”
子奚脑中天雷滚滚地闪过两个字:野味!
不可以!作为一个经历过四个月窝在家快窝出疯病的现代中国人,对野味有着非常惨痛的记忆。她还记得当她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天气晴好,她仰天畅快地吼一声:“是哪个吃野味的憨逼!老子暑假都么得了!”
她的怒吼淹没在街坊领居左邻右舍相拥喜极而泣的欢笑与哭声中,显得没有那么格格不入,毕竟大家都已经闲疯了。
一想到野味子奚就后怕得抖了抖,指着那只兔子严厉道:“哥!放下它!我们别吃它!”
卫缭被子奚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态度吓了一跳,以为她生气了,赶紧把兔子放在地上,还心虚地顺了顺毛,拍了拍兔子屁股把兔子拍走了。
“子奚你别生气,不喜欢吃兔子,我们抓点别的?”
子奚寻思着要想个什么办法,改掉她哥这逮什么烤什么的坏毛病。她首先就拽着她哥摸了一通,把摸出来的胡椒粉塞自己兜里。
“哥,以后咱们不吃山上的这些小动物,都没有咱们院子里的鸡烤得好吃。而且,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过一个故事——”
卫缭点点头,他最喜欢听子奚讲这些奇奇怪怪的故事,这些奇怪的故事和奇怪的言论一般都有一个统一的开头:我曾经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伟大的国家,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在这个国家,吃野味……野生的小动物,是不被允许的。但是有一天,一群憨……一群脑子有病的人,吃了果子狸……就是白狗鼻,还吃蝙蝠……然后他们就染上了一种怪病,这种怪病不经让他们很痛苦,并且迅速传染给了别人,很短的时间内就蔓延到了全国,比瘟疫还可怕百倍!”
“然后呢?这个国度怎么样了呢?”
“然后整个国家倾尽人力物力,才战胜了这个灾难,但损失非常惨重,国家瘫痪,很多个家庭破碎。”子奚长叹一口气,“所以,哥,以后你要是敢吃野生动物我会打断你的腿哦。”
卫缭:怎么翻脸不认人了呢?
“子奚说不吃就不吃。不过……你跟我解释一下白狗鼻和这个怪病的联系吧?”
子奚心中叹气:来了来了,每次和老哥说完现代的事都会对上他求知若渴的目光。可她除了地理学得不错,其他科目都学得半吊子,尤其是物理和生物,讲着讲着就会被这个智商超高的老哥吊打,变成老哥给她捋知识。
每每这个时候,子奚就会骂自己——就你装逼就你能!智商又被吊打!自取其辱!
子奚生好火,把春笋削成片,撒上家里带上的作料,一边搅着汤,一边开始新一轮的自取其辱之旅:“哥,咱们先来捋一下病毒是什么……”
——
子奚和卫缭背着一大一小的两个竹篓下山,路过窝在河边下棋钓鱼的爹和师伯。她把竹篓子一放,看见鱼都咬饵了,两个师父还是如同石化一般注视着棋盘。
“爹!鱼都上勾了!”
白起回过神来,转头拉了拉鱼竿,就在白起转头的瞬间,二师伯迅速地动了下棋子,恢复石化状态,一切快得像一阵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卫缭看见了他师父这一可耻的行为,摇了摇头,继续帮子奚生火。
白起把鱼甩回篓子里,冲削笋子的子奚指了指鱼,“奚奚,爹爹想吃笋鱼汤。”
子奚白眼一翻,把篓子拿过去,卫缭抓出鱼哼哧哼哧地刮鱼鳞。
白起欣慰一笑,这就是天伦之乐啊!然后他看回棋盘,眉头一皱,发现事情不简单。
“你是不是动了我的棋!我明明没有走这里!”
“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你这是对一国丞相的侮辱!”
……
一旁给两位爹做饭的俩儿子画风就非常和谐:
“我还是不明白你说的这个病毒为什么不会伤害动物但是却会伤害人……”
“这就涉及到了一个叫做宿主转移的知识点……”
……
“爹,汤熬好了,饭也煮好了,你们打完了记得吃啊。我放了一些笋在你们脚边,晚上回去的时候记得带回家,我和哥哥去城里卖掉剩下的笋,买点猪肉回家做春笋红烧肉。”子奚盛好饭放在棋盘旁边,继续对卫缭说,“其实这也涉及到概率问题……”
“奚奚!伯伯晚上还想吃烤鸡记得买一只回来……”二师伯端着饭,嘴里含糊不清地朝子奚喊。
子奚扬起手拜了拜,“知道啦二师伯!”
她笑着摇了摇头,“咱们的俩师父,平时还挺正经的,怎么一见面就跟两个老顽童似的,幼稚死了。”
卫缭偷偷将手伸到子奚身后,将她背上的竹篓子稍稍提起来一点,没有让子奚发现,“他们少年时便在鬼谷学艺,已经不仅是至交,更是亲人了。”
亲人,这个词让子奚雀跃起来,她蹦跶了几下,目光灼灼地看着高出她许多的卫缭,他比她大五岁,现在已经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了。
“那我们呢?也是亲人吗?”
“你不是早就不叫我师兄叫我哥了吗?”
“哥哥哥哥哥哥!”
“你是鹅吗还咯咯咯。”
……
长平城内。
子奚和卫缭找了个人流量大的地方,把一大一小的两篓子摆好,就地一坐。因为笋的品相非常好,加上子奚的三寸不烂之舌,都快夸出花来了,卖得也很好。
子奚数着钱笑得都要合不拢嘴了,她指了指斜对面的铺子,“哥,要不要吃红豆糖水?我去买两碗。”
她很快端着两碗红豆汤从糖水铺子里出来,“给,冰的。”子奚仰头一口,“舒爽!”
但是过了一会她就觉得没那么舒爽了,肚子越来越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卧槽……不是吧……
“子奚……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子奚捂着肚子站起来,“我去上个厕所。”
卫缭马上发现了地上浅浅的血迹,大惊:“你被人打了!谁打你了!流血了都不知道!”他一把拽住子奚的手,要去找人打架。
子奚摸了摸裤子,看着手掌的血迹一言难尽。
“哥,我就是来姨妈了……啊不是月事。”
卫缭愣住了,怀疑耳朵出现了问题,“什么……事?”
“月、事。”
卫缭抓狂了,“你不是男孩子吗?!你他妈哪来的月事!”
子奚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这个二百五,不说话。
卫缭咽了咽口水,嘴巴慢慢张大,一脸吃屎的表情,“你……是女孩子?”
“是的呀老哥。”
子奚肚子又一阵痛,不想再逗她哥了,跑向茅房,“哥!去给我买几条月事带,再买件新衣服!”
子奚在茅房左等右等,足足等了半个时辰,卫缭终于来了。
“你怎么这么慢,就在那家布庄买就好了呀,走几步路就到了。”
“我……又不知道你说的东西在哪里买,就问了别人。”
子奚觑着卫缭绯红的脸色,笑得直不起腰来,拍着卫缭的手臂,“对不起,对不起,我太急了忘了告诉你了。”
卫缭转过身不说话。
“哥……你不会生气了吧……”子奚挠了挠头,她也始料未及啊!做小孩子这么多年,都要忘记月经这一回事了,“我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是女孩子的,你一年就来一两个月,我要抓紧时间和你玩呀,就忘记说了。”
卫缭还是不说话。
子奚知道他是真生气了,觉得自己确实不厚道,拽着卫缭的衣角,非常诚恳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让你去帮我买月事带,我不应该怪你慢,对不起……”
她已经把卫缭当作自己的亲人,见他因自己生气,心里觉得很愧疚,难过的都要哭出来了。
卫缭终于转身,弯下腰,摸了摸子奚的头,叹了口气,轻轻说:“奚奚,我没有生气,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就会早做准备,不至于手忙脚乱了。”
“……怎么做准备。”
“我就会提早留意月事带在哪里买。”
子奚:……怎么回事!我要脸红了!为什么这位老哥脸反而不红了,弟弟突然变成妹妹这么快就接受了吗?我怎么感觉这又是一个把我当女儿养的爹?……这是什么奇怪的转折节奏?兄弟做不成就做父女?
卫缭蹲下来,“上来。”
子奚:“?”
“不是肚子痛吗?我背你回家。”
子奚:哇……还有人形坐骑的福利哇……突然觉得没那么痛了,我哥还是我哥,好开心呀!
她手脚麻利地趴上去,圈住卫缭的脖子,“我好啦!竹篓子怎么办?”
“不要了。你揣紧钱,别掉了。”
夕阳西斜,落日的余晖洒满街道。
卫缭走得很慢,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子奚还在喋喋不休:“哈!你说错了!你居然一天了还没弄懂传染病原理我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