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昏沉，天未破晓。
一行人穿过沼泽，越过树林，山路越来越崎岖，偶有鸟兽窜过。为首的人停下来，眼前景色不复昏沉，视野所及皆是白茫茫雾气一片。
瘦高男子颠了颠背上睡得如同死猪一样的人，“子奚，要过索道了。”
“嗯……”
卫缭作罢，抬腿稳步走上索道。这是通往鬼谷的最后一道关卡：迷雾之境，除了白雾什么也看不到，卫缭本想提醒她要是突然醒了看不到他们不用担心……算了。看来是醒不了了。
起初白起和二师伯碰到一个关卡就会和子奚解释，教她怎么解机关，无奈她目光越来越呆滞，哈喇子都流到卫缭领子上了。白起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给子奚脖子上系了个月牙项链。
“以后自己一个人想来鬼谷的话，就在山脚下吹一下这个笛子，等人来领你上山，知道了吗？”
“嗯……”
“这一路上就数你睡得最多，你怎么还困成这样？”
“我到点了就要睡觉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毕竟是经历过熬夜猝死的大学狗。
“……”
大雾散去，一道玄色大门缓缓打开。卫缭把子奚放下来，把她嘴边的哈喇子擦干净，把她乱糟糟的头发理了理，扎了两个羊角辫。
“到了，师尊在等我们。”
子奚被卫缭这么一摆弄就醒了，看着眼前气派的大门莫名地紧张，睡意一下就没有了。
大门完全打开，并不长的青石板路的尽头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他身后十数个身着淡青色深衣的弟子都拱手行礼，“二位师叔好，师兄师妹好。”
四人回礼。师尊扶住白起的手臂，“回来了？”
白起点点头，“是，师父，回来了。”
师尊没有问他为什么回来，经历了什么，只是微微颔首。“回来了就好。”
“师父，这是我女儿子奚。”白起朝身后招了招手，子奚和卫缭一直站在后面，没有打扰师徒相聚的温馨。她看着白起和师尊如松挺拔的背影，一个是千帆过尽的沧桑，一个是世事洞明的平和。这样的重逢让她动容。
卫缭放开牵着她的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去吧。”
子奚走上去，一手拽着她爹的衣角，有些怯怯的看向师尊，不知道为什么，走近了，她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师尊好。”
师尊捋了捋长须，看着子奚的眼睛，就在子奚与他对视的瞬间，她突然坠入黑暗，没有白起，没有卫缭，只有她一个人。脚踩实地后，她再一抬头，星河万里，温暖的光芒将她包围，她怔怔地抬起手，一颗星星落在她手中，转而化成银白色的细砂漏出指间，消散在浩瀚无垠的夜空。
“师父！”白起感觉到子奚的眼神放空，猛地拽住师尊的衣袖，“不要对她使用窥境之术！”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光华流转，子奚重回人间，白起双手紧紧按住她的肩，声音焦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子奚有些迷茫，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发生和结束几乎就在转瞬。“没有啊，就是看见了很多星星。”
白起叹了口气，“师父，你这是做什么？她只是我的女儿，不是鬼谷弟子。”
子奚听明白了，刚才看到的景象就是师尊所为，听他爹的意思，这应该算是鬼谷弟子的一重考验，果然战国第一大学不是想进就进的！
师尊笑起来，“徒儿，你这回带她来不是要将她录入鬼谷弟子谱吗？”
“既然师父不喜，那便不录了。”
子奚心感不妙，因为她破坏了师徒感情可就罪过了！而且她实在没有在那个梦境中感受到任何恶意和不喜，不知道他爹在瞎紧张什么。
“爹，我真的没有身体不舒服，师尊很好的，给我看了很多星星。”
“徒儿，你误会为师了，不是我对她使用窥境，而是她对我。”
白起愣住了，脸上难掩震惊，一旁的二师伯凝眉沉思，“这怎么会……”
子奚看着大人们严肃的神情，觉得自己闯祸了，她心中抓狂：原来是我啊啊啊！这又是系统BUG吗？！在我身上乱加了什么东西！师尊爷爷我不是故意的……
“你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你所看到的，便是我的化境，化境之中有我本体所在，摧毁那个本体，你便可以杀了我。”
子奚脑中猛然闪过那颗落在她手心的星星，那不会是师尊的本体吧，还好没作死地捏一捏……但是师尊你为什么要把杀死你的办法告诉我啊！我不想被战国第一大学下通缉令哇好阔怕呜呜呜……不就是馋那一口鬼谷的松茸吗还闹出人命来了……
她双腿一软，要不是她爹牵着她，她就跪下去了。“我我我不敢呐师尊！”
师尊被她的怂样逗乐了，摇着头捋大胡子，“你不要害怕，我只是太惊讶罢了。你的眼睛太干净，不似这个世界的人。你从哪里来？”
子奚心中咯噔一声：卧槽就看了一眼就把家底都看穿了，这老头何方神圣不愧是鬼谷大学的校长哇！只是这要怎么说呢……实话实说会不会当成傻子……
于是子奚为了维护自己智商，急中生智：“我是从爹爹肚子里来的！”
白起：“……”突然不是很想要这个女儿了。
二师伯：哈哈哈哈！
卫缭：我不认识这货。
师尊摆了摆手，“卫缭你带她去吃点东西吧，你们两个跟我来，其余人去研习吧。”
着青衣的弟子们听到杀死师尊方法这种惊天大新闻居然没有什么波动，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有几人在神游天外。师尊一声令下，他们就做鸟兽散了，狂奔至不远处藏书楼的身影尤为显眼。
子奚震惊：图书馆占座，约一波？
卫缭拍了拍子奚的头，“走了，我们鬼谷还是有很多吃的。”
子奚从学渣的惭愧中回过神来，蹦跶了起来，“真的吗！”
另一边师徒三人站在檐下，师尊淡淡开口：“上一回见到这样令我惊讶的眼睛，还是在沙城捡到你的时候。”
白起有些疑惑：“我也对师父使用过窥境之术吗？”
“只有世间至净才能无意识中使用窥境，你不是至净。”
“那我眼睛里是什么？”
“尽是杀戮之气。”
白起默然。
“你出山至今也不过十余年，却不知是什么洗净了你的杀戮之气。”
“这些年徒儿未曾出仕，四处游历，闲云野鹤惯了，不知师父会觉得失望吗？”
“我们鬼谷立派八百年，从不为出仕，只为问道，你已经找到了你的道，为师又怎么会失望。”
远处云层翻滚，隐隐有落雨之势，二师伯负手远望，“我二人已回鬼谷，不知大师兄何日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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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缭带着子奚去厨房用早膳，没有带着她去青灵山中找松茸，而是去后山医谷。上次他们在子奚家中待了两月有余，子奚两次来月事都痛得浑身冒虚汗，他们三人皆是鬼谷弟子，懂些岐黄之术，熬制的汤药却收效甚微。
白起本不愿轻易离开长平，还是把子奚带到鬼谷，找更专业的人看一看。
羋缨看着卫缭身边的子奚，清冷的神色还是惊讶了一番，“这是你……弟弟？”
卫缭笑了笑，“我妹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是我太粗心。”
子奚觑着两人的神色，嗅出了一丝不似寻常的味道。
“是给你妹妹看病？”
“是，她初来月事，却疼痛异常，还请师妹帮她瞧瞧是什么病因，有什么医治办法。”
羋缨和子奚短暂地愣住，卫缭这么坦然，羋缨觉得没有请他出医室的必要了。
羋缨给子奚把了把脉，问了些症状，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你这症状应是作息紊乱、饮食不规律导致的气血不足，而且是已来多年月事才会有的情况。”
“我妹妹她确实是第一次来。”卫缭又抢答，“会不会是其他原因？”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而且按你所说的她作息饮食都非常规律，按理说女孩子第一次来月事不会有这么大反应才是。”
子奚心里苦：系统这是把原本的毛病带过来了吗？这什么鬼系统？干的是人事吗？！没猝死之前就经常因为姨妈痛得下不来床，再也不熬夜写论文看小说了……
“那姐姐……我还有救吗？能给我开点药吗？”痛经片！每次子奚姨妈痛都吃，虽然不能根治，但还是能缓解的！
羋缨揉了揉子奚的脑袋，“不用这么担心，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症状，但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好好调养就会好的。”
卫缭从袖中掏出布帛递给羋缨，“这是之前我和师父师叔研究出来的方子，但收效甚微。”
羋缨垂眼看了看，拿起笔在后面添了几笔，“羌活、川芎去掉，换成丹参、青皮，再加一味五灵脂，这样就好了。月事期间每日两服，就不会痛了，一年之后应可根治。但我不知道你的具体病因，如若复发可以再来找我，或是再加一味熟地试试，这要视你的年龄而定。”
羋缨说完起身抓药，装进盒子递给子奚，被卫缭拿过去。她淡淡笑了笑，“丹参不容易买到，我放了一年的量。”
“谢谢姐姐！”
羋缨重新捂住手炉，一身素衣更显得手指白得出奇。已经到了初夏，鬼谷虽位于深山幽谷之中，气温也没有过于低，子奚看着羋缨畏寒的模样，心里有些担心：这个姐姐看着虚弱一阵风就能吹倒，是不是生病了？不过姐姐自己就是医生自己多嘴好像不太好？
卫缭收好药方，牵着子奚，和羋缨点头示意，“今日多谢师妹，我和妹妹就不打扰了。”
羋缨淡淡点头，“慢走。”她看着相携而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再厉害的人也有弱点啊，师兄，你让我失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