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贾善义及牛大壮兄妹的帮助下，刚大半天的时间李绅家的谷子就锄完了。柳氏抽空到村口的磨坊磨了一斗麦子，晚上强留贾善义父子，和牛大壮兄妹吃了一顿馒头宴。这几家除了贾善义家是自耕农，家境稍好一些，牛家和李家都是赤贫户，一年也难得吃上一顿白面。牛大壮双手各拿一个馒头，不停往嘴里塞着馒头，由于塞得太快，被噎得直翻白眼。
小翠一把夺过哥哥手中的馒头：“八辈子都没吃过饭的饿死鬼，丢不丢人。”
柳氏端着一碗开水递给牛大壮：“慢慢吃，馒头多得是。先喝些水顺顺气。”
牛大壮向妹妹嘿嘿笑道：“这都怪你，你昨天让俺吃了四个雪白的大馒头，一下把俺的馋虫勾出来了。”
“瞧你傻样，今天一个馒头都不给你吃了。”小翠把哥哥面前的馒头都拿了过去。
牛大壮向妹妹告求：“俺还没吃饱呢，再给俺两个吧。”
小翠逗着哥哥：“再想馒头吃也成，以后大婶家地里的活你都得先干好，才能再干咱家的，你同不同意？”
牛大壮面傻，心里却有数，自己这个妹妹已经铁了心要跟李绅好，八字还没一撇就胳膊肘往外拐了。不再跟小翠耍笑，赌气站起了身，向小翠道：“俺吃饱了，俺先回家了。”
见兄妹俩的情形，柳氏就知道他们是怎么回事，拦住牛大壮：“小翠是跟你开玩笑呢，你善义大叔已经说好，以后俺家的活有他帮忙，用不着你们兄妹再操心。”好说歹说才将牛大壮安抚住。
小翠也看出哥哥是在跟她赌气，奚落道：“别以为大婶家的活离了你就不行，愿意帮忙的人多得是。”
连日来每顿饭都是大馒头，李绅不再将它当一回事，一天来也未挨着累，刚吃了一个馒头已经饱了。坐在炕头上想着心事。过了一会，李绅跟柳氏商量：“俺想了一天，现在只有耀宗和小翠跟俺读书识字，人有点少，俺想收些学生，一方面给贾家庄的穷苦孩子提供学知识的机会，一方面也能多赚些家用。”
自己这个儿子心真大。刚刚不需要下地干活了，又想着扩大招生规模。柳氏劝道：“小郎，你把此事想得过于简单了，咱贾家庄除了贾善仁家，绝大部分都穷得叮当响，连吃饭都是问题，哪有多余的钱交学费给你。”
“学费咱也未必非得收钱，一担米咱不嫌多，一捆葱咱不嫌少，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交，就学善义大叔，帮着咱干活也行。”
小翠向牛大壮一哂道：“听到了吧，以后你想给大婶家干活，还未必轮的上呢！”扭头问李绅：“你想多收学生，那是以后的事。昨晚你向俺保证，今晚一定有纸给俺练字，纸在哪儿？”
贾耀宗最年轻，眼也尖，指着墙角的破木箱上：“那不是纸。”
小翠快步过去，啧啧赞叹：“这么多的纸，都从哪儿弄来的？”正想揭起一张用于自己练字，被李绅喝止：“这些纸，一斗麦子未必能换来一张，哪是你练字用的。”
“什么纸，这么值钱，你只管吹。”小翠嘴一撇，却停了下来，问李绅：“你昨晚保证俺有纸用的，有纸又不让俺用，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别急嘛！”李绅神秘一笑，从门后取过一个柳条筐，吩咐贾耀宗：“你去外面弄一些沙土来，沙子要细，还得干净。”
贾耀宗很是不情愿，嘟囔道：“俺白天要放牛、割草，只有晚上才能跟你读书认字，俺明天再给你找沙土不成吗？”
李绅把脸一沉：“昨天俺是如何交待你的？要想跟俺读书识字，俺的话必须遵守。”一旁贾善义向儿子亮起了巴掌：“师父要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反了你了，小兔崽子。”
见贾善义要打儿子，柳氏连忙拦阻，劝说李绅：“天都黑了，你让耀宗弄沙土做什么，还是教他们读书认字吧。”
“俺让他弄沙土，就是为了教学所用。”李绅呵斥贾耀宗：“还不快点去，今晚不想读书认字了？”
贾耀宗撅着小嘴，拎着框子出去。近半个时辰，才见他挎着一满筐的沙土进来。
看贾耀宗费劲的样子，李绅笑道：“俺让你弄一些就行了，你咋弄了一大筐？”他从框里抓起一把沙子看了看，还算满意。将一大筐的沙子一分为二，倒在土炕前，又亲自到小院篱笆上折了两支柳条，用菜刀削成笔的模样，分别递给小翠和贾耀宗：“看这纸和笔咋样？”
贾耀宗懵懂着不知所以然，小翠却豁然顿悟：“你想让俺们在沙土上学字，练字？”
“时候不早了，咱们开始吧。”李绅点了点头。
贾善义要陪着儿子读书认字，吃饱喝足的牛大壮，哈欠连天，交待妹妹：“俺回家睡觉去了。明天还得干活，你不要像昨天太晚了。”
“你只知道吃饭睡觉，还知道什么？”小翠埋怨哥哥：“这么早你能睡得着，不能跟俺一块读书识字？”
“就俺这猪脑子，让俺读书认字，还不如逼俺上吊。”牛大壮嘿嘿了两声，起身出去了。
小翠把面前沙土摊平，用柳枝在上面画了一下，兴奋异常：“这比毛笔好用多了。”赞叹的神色问李绅：“这么好的纸和笔，你是咋想出来的？”
李绅答道：“这办法不是俺的发明，是一个叫欧阳修的人，他……”
贾耀宗插话问：“师父，欧阳修是谁？”
李绅忽然想到，欧阳修还得数百年以后才能出生，只得含糊其辞：“欧阳修是一个大有学问的人，自小家中贫穷，买不起纸和笔，母亲为了教他读书认字，就拿沙土当纸，柳条当笔。这是有名目的，叫‘画荻教子’。”
贾耀宗对李绅的一番说辞似懂非懂，小翠却听得仔细明白，扔下柳枝道：“谁是你儿子，又想占俺的便宜。”正作势要揪李绅的耳朵，被贾耀宗横身拦住：“你以后别再欺负俺师父了，那个欧，欧什么，跟俺们一样穷，都能成有学问的人，俺们要是跟着师父好好读书认字，说不定也能成他那样的人。”
这小子脑袋瓜不是太灵光，说出的话还挺有道理。李绅笑着向小翠道：“听到没，耀宗一口一个师父，即使你不像他一样尊敬俺，也不能总是揪俺的耳朵吧。”
自小长到这么大，小翠揪李绅的耳朵已成了习惯，现如今却有人护着他了。“嗐”的跺了一下脚。
贾耀宗问李绅：“您能不能教俺们读书认字了？”李绅要过他手中的柳枝，正准备教学，房门砰地被人推开，牛大壮一脸大汗闯了进来，拉起小翠就走。
“你干吗，俺还得读书认字呢！”小翠奋力挣扎。
“俺有事，回家再说。”牛大壮戒备地盯了李绅一样，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儿说？”小翠虽没有哥哥力气大，一只手紧紧扒住了门框。
兄妹二人僵持不下，柳氏开口劝道：“大壮，有什么为难的事就在这儿说吧，咱们人多，也可以有个商量。”
小翠硬挺着不愿回家，牛大壮气馁地丢开手，蹲到地上唉声叹气。小翠见他这样，毕竟是亲兄妹，跟着蹲到他近前，问：“哥，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难成这样？大婶说得对，咱们这么多人，有什么为难的事解决不了。”
门外突然有人插话：“解决这事，用不了那么多人，有你一个足够了。”随着话音未落，贾善仁家的管家刘财迈步进来。
贾善义的大犍牛差点被刘财骗去，仇人相见势同水火，讥讽道：“原来是刘大管家，贵足踏贱地，你是不是走错了门？”
“贾善义，俺今天不是来找你的，请你闭嘴。”刘财改换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情，转向小翠：“翠儿姑娘，俺来找你，是向你道喜来了。”
小翠嘴一撇：“俺整日在地里苦劳苦作，还吃了上顿没下顿，有什么值得道喜的事？”
“有呀！这喜事不是来了。”刘财告诉小翠：“俺家少爷看上你了，硬逼着俺来跟你提亲呢！只要你答应了这门亲事，自从以后不光用不着下地干活，还能整日吃香的喝辣的。啧啧，你得多少辈子才能修来这样的福……”
小翠打断刘财说：“这个福俺不稀罕，留给你姐你妹去享吧。”
“牛小翠，你别敬酒不吃。”刘财满脸的蛮横道：“俺知道你心里惦记的是谁，但你别忘了，你家的地是从哪儿租的，俺家老爷已经发了话，不答应这门婚事，就把你家租的地收了。”
李绅早看出小翠惦记的人是他。如果再不出头，还是个男人吗。他跨前一步到了刘财面前：“刘财，你别狗仗人势，不就是几亩租地，没人稀罕。”
因为假造贾善义借据的事，刘财在李绅手下吃过大亏，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回道：“李绅，你别嘴硬。俺忘了告诉你，你家租的六亩地，把秋庄稼赶紧砍了，俺家老爷三天后要收回。”
